红岭偷偷拿眼睛瞄着谢必安，见他只是微微垂眸看着手里的纸笺，一点没有动身的迹象，提着的心越发的绷紧。
她用余光瞄了一眼半开的窗棂，明明才过午后不久，天色却阴沉沉地仿若黑云压城，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雪。
终于，她忍不住了，小心地喊了一声：“谢公子？”
谢必安的案子还没彻底翻案，叫谢大人恐有嘲讽之嫌，于是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喊‘公子’。
谢必安拿着纸笺的手指微微一动，抬起眸子看向红岭。红岭被他锋锐的视线盯住，没由来地生出一丝惊惶，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压低脑袋避开他的视线，嗫喏说：“娘子说，若是一个时辰还不见她回来，便把东西交给谢，谢公子。公子，娘子她定是出事了。”
房间里光线暗淡，压抑的气氛让红岭有种莫名的窒息感。她紧张地搓着手，脑海里不断地想，如果谢必安不同意帮忙的话，她要怎么办才好？
去求林昇？毕竟是林老夫人把娘子叫走的，可若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呢？
“哼！”
头顶突来的冷哼打断了她的思绪，接着便听谢必安说：“她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红岭身子一僵，猛地抬起头，却只见谢必安悠然转身的背影。
……
什邡环顾四周，发现这处别院虽然看起来没有林家的别院大，但处处透着别具一格的精致，与漕帮的建筑风格完全不符，显然不是漕帮的地界。
穿过九曲幽廊，前面是一座二层小楼。
顺着石阶拾阶而上，越是靠近小楼，什邡越是兴奋，她感觉自己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
“什娘子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在上到最后一节台阶时，沉默了一路的温久岚突然开口说道。
什邡看着近在眼前的门扉，不答反问：“害怕什么？”
温久岚忽而一笑，并未回答，抬手推开门扉。
门内没点灯，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棂透射在在青砖地板上，留下一片斑驳的菱格。角落里的香炉里染着熏香，什邡仔细闻了闻，里面竟然有樟脑和薄荷的味道。
“进来吧！”
温久岚率先走进去，什邡连忙跟上。
“啪！”
门扉在她走进去的瞬间合上，阁楼里的光线又暗淡几分，空气里的薄荷与樟脑的味道亦更重了几分。
什邡下意识看向四周，昏暗的光线中人就能看出四面八方耸立的八宝阁和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堆满各种各样的书籍。
原来是个藏书阁，难怪会有人在熏香里放樟脑和薄荷，显然是为了定期给书籍驱虫。
顺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与一楼不一样，二楼几乎没什么书籍，左右两面摆着多宝阁，上面大部分都是一刀一刀堆叠的纸张。每个多宝阁上都挂着竹签，上面标记了纸张的产地和生产年份，其中最吸引什邡的是右手边最显眼的一个多宝阁上挂着的竹签，上面赫然写着帝尧麻笺四个小篆体。
什邡蹙眉看向前面的温久岚，他们果然是冲着帝尧麻笺来的，只是不知益州除了林家，还有哪家纸坊会有这么大的手笔？
穿过两排多宝阁架，后面豁然开朗，一扇巨大的八宝屏风映入眼帘，两只青铜饕餮兽纹香鼎安置在屏风两端，徐徐上升的熏香卷着淡淡的樟脑香和薄荷香弥漫整室。
温久岚指着屏风前的桌案示意她坐下。
什邡垂眸看了一眼屏风，隐隐约约能看到后面坐了人。
“温三爷似乎也约了别的朋友。”什邡弯腰落座，戏谑地看着温久岚。反正已经决定掀桌子，那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什家也好，别的什么人也好，要打要杀总要露出个脸来才是。
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戳破他，温久岚脸上浮现一丝尴尬。
什邡转身面向屏风，主动开口说道：“不知道这位朋友是想跟我谈什么买卖？竟然不惜劳师动众的请温三爷作陪。”
须臾，屏风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听闻什娘子是什仲怀的亲女，不知什娘子可知帝尧麻笺？”
什邡敲了敲搭在桌面上的食指，目不转睛地看着屏风后的人影，良久才说：“自然。我敢挂起明心堂的牌子，便是要继承父亲的遗志，将帝尧麻笺发扬光大。”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笑，什邡微微垂眸，藏在袖摆里的另一只手紧紧拳握，借以驱散心头涌起的愤怒。
勉强压制住冲过去的冲动，什邡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说：“怎么？你不信我有这个本事？”
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据我所知，帝尧麻笺早就失传。”
“可我是什仲怀的女儿，你怎知他没有给我留下有关帝尧麻笺的制造方法？”什邡故意挑衅的说，“更何况你们绑我来，不也就是为了帝尧麻笺。”
屏风后一阵沉默，一直没说话的温久岚突然说道：“听闻前段时间你去了同福县。林昇那批楮树纸的原料是你想办法解决的。”
什邡扭头看他：“你跟踪我？”
温久岚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便听屏风后的人说：“既然想要跟什娘子做这笔生意，自然要多对你了解一番。”
什邡抿唇：“你又怎知我想跟你们做这笔买卖？”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咳，须臾，一名穿着青色短袄的下人捧着一只托盘走出来。下人将托盘放到什邡面前的桌案上，然后无声退到温久岚身后。
托盘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排橙黄的金锭子，看得什邡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什娘子觉得这些够诚意了么？”屏风里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
什邡把视线从托盘上收回，扭头看向屏风：“我不懂你的意思。”
“什娘子。”温久岚突然开口，“能坐在这里，就说明你是聪明人，益州纸市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插一脚的，更何况你一个身负命案的弱女子。不若拿了这些钱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所以呢？温三爷打算做好人好事，给我一条活路？”什邡抬手拿起一颗金锭子掂了掂，讥笑道，“然后又像我爹一样，让我不明不白的死在哪个山匪手里？”
温久岚脸色幽地一沉，手里的杯盏重重磕在桌案上。
什邡也不甘示弱地把金锭子重重丢回托盘：“怎么？温三爷还想像上次一样掐死我？”
温久岚双眸微眯，隐隐透出几分凶煞的戾气，冷冷道：“看来什娘子得到的教训还不够。”
空气里的樟脑香和薄荷香似乎渐渐浓郁起来，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什邡无畏地迎视着温久岚的视线，讥讽道：“听闻最近漕运衙门盯漕帮盯得紧，温三爷不在漕帮坐镇，却有闲情逸致在这里管纸商的闲事，就不怕身后的尾巴没藏好，被人在后面捉了去？”
“什邡！”
温久岚咬牙呵斥一声，什邡忽而一笑，整个人反而放松下来，一副胸有成竹，笃定他不敢妄动的样子。
温久岚一口气说了三个好，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了你？”
什邡紧紧咬住后槽牙，一边捏紧手里的匕首，一边故作轻松地说：“温三爷自可以试试？”
“你……”温久岚难得被一个小女娘如此挑衅，怒火腾地一下窜上心头，恨不能抬手一把掐死什邡。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温久岚脸色骤变，转身走向楼梯口。
“三爷！”
“何事？”温久岚面无表情地看着行色匆匆的属下，心中隐约泛起一丝不安。
属下低垂着眸子，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港口甲丙仓库被韩斌亲自带人给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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