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开宣传部的磨砂玻璃门，墨陌就看见林北站在她的工位旁来回踱步，而且也在低头看着手上的腕表。听到动静，抬头看见她进来，林北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滚烫的液体在纸杯里晃出了危险的弧度，声音也比平时高了八度，“小陌，杜瑜的拍摄还顺利吗？对拍出来的照片还满意吗？”
“恩，挺顺利的。”墨陌接过咖啡，温热瞬间透过纸杯传递到掌心，她注意到杯身上用马克笔写着“Nice day”，笔迹歪歪扭扭的，是林北特有的风格，故意晃了晃杯子，笑着说道，“杜小姐底子好，很专业，而且配合度也高。”
听见墨陌的话，林北的肩膀线条骤然松弛，镜片后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长舒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颤，“那就好。”
其实整个上午，林北的钢笔都在记事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墨陌离开后他才猛然想起——杜瑜是华雪伊的表妹。这个认知让他打翻了今早的第三杯咖啡，深褐色的污渍在袖口晕开，像极了三年前的某一天，宋一霆在他办公室看见了什么之后突然摔碎的那只茶杯溅出来的茶水颜色——如今终于知道他是看见了墨陌的背影。
虽然宋一霆从未明说，但林北比谁都清楚墨陌对他的分量。回想起来，素来冷静自持的宋一霆其实不止一次这么情绪失控了，他还亲眼看着宋一霆砸碎了公寓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最后跪在一地玻璃渣里，手里紧攥着一条发绳。而如今，宋一霆把墨陌放到自己的身边，更是说明了所有。
“师傅是担心我技术不过关？会把事情搞砸？”墨陌踩着阳光走向工位，鞋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摩擦出轻快的节奏，耳垂上那枚月牙耳钉折射出一道银光，像黑夜中突然闪现的流星。
林北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太熟悉这枚耳钉了——他记得，那天宋一霆拽着他跑遍整个金融中心的珠宝店，最后在一个专柜前驻足——“要最特别的。”当时宋一霆的指尖在玻璃柜台上焦躁地敲击，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不喜欢太张扬的。”
此刻那枚耳钉在阳光下闪烁，墨陌的笑容却比耳钉更耀眼。
“小陌！”对于自己担心的事，林北不能说出口，回过神来，只是无奈地推了推眼镜，“你真的别喊我师傅了，我不配。他们这是给我送了一个大神。”
“师傅，我就是来当实习生的。”墨陌轻笑出声，阳光在她琥珀色的瞳孔里流转，“赶紧去修片吧，我想你应该也被催了很多遍了。”
“那去那儿修吧，我们两个一起开工。”林北指了指会客室，说话时，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额前的碎发因为频繁推眼镜的动作而有些凌乱。
“看来我确实是临危受命。“墨陌挑了挑眉，笑着跟着林北一起走进会客室。
会客桌上的两台手提电脑已经打开了，阳光透过落地窗斜射进来，在笔记本键盘上分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案。
墨陌取出内存卡的动作行云流水，腕骨在光线下泛着瓷器般的冷光。当她将卡片插入读卡器时，林北注意到她小指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大概是调镜头时被金属边缘刮的。
“你……”林北的呼吸突然凝滞。屏幕上，照片已经按主题分好组，每个文件夹都用拍摄时间+场景命名，连封面图都精心挑选过——这种专业程度根本不是临时拍摄能达到的。
“边拍边整理？”林北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想起陆擎教过他的小技巧：每次按下快门后立即在相机里标记星级，这样导入时就能自动分类，当时他还不以为然，现在看着屏幕上墨陌堪称教科书级的素材管理运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基本操作。”墨陌轻笑，点击加载的间隙，她习惯性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屏幕蓝光映在她脸上，将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当照片完全展开时，林北倒吸一口冷气——这组片子根本不需要后期。
每张照片的光影构图都精准得像用标尺量过，杜瑜的每个表情都恰到好处。最惊人的是，就连容易出问题的珠宝反光都被完美控制，钻石的每个切面都闪烁着理想的光芒。
“我觉得……”林北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嗓子发干，“可以直接交片了。”
墨陌转动转椅面向他，膝盖不经意碰到林北的裤腿。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让他想起公司楼顶的花坛——每年六月，宋一霆总爱在那里午休。
“师傅，静下心来，慢慢看。”墨陌笑着，边看着照片加载的速度跳缓缓移动，边说道。
当杜瑜的面容跃入眼帘时，墨陌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画面中的杜瑜妆容精致，微微上挑的眼尾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这张脸与记忆中的华雪伊有七分相似，毕竟她们的母亲是亲姐妹，只是杜瑜少了华雪伊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神情，可是这面容还是让墨陌又想起那天挨的华雪伊助手的那一巴掌，指尖微微颤抖。
墨陌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幸好，她长得并不像欧阳家的人，不会让人把她与那个显赫的家族联系起来。但此刻指尖传来的细微颤抖还是让她心惊——原来一切关联的人或者事情仍能唤醒她身体的本能反应。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林北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墨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空调出风口的冷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耳后一小片苍白的皮肤，“要是累了就先休息会儿，剩下我来修吧。”
墨陌摇摇头，发丝扫过脸颊时带起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将双手举到眼前，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很轻，像在说服自己，“我没事，可能咖啡喝得有点多了。”
林北注意到她说这话时，视线不自觉地瞥向屏幕上杜瑜的侧脸，“我就说不用修的，你非得这么较劲。”
说完，林北默默调高了室内温度，暖风嗡嗡作响，盖过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墨陌修长的手指重新在键盘上起舞，调整色阶的动作行云流水。
林北看着她将不透明度调到78%，再用羽化边缘的笔刷轻轻扫过杜瑜的眼角——那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现在正随着滑块移动渐渐消融在柔光里。
“你看这里。”墨陌突然放大一张特写。画面里，杜瑜的指尖正抚过项链吊坠，钻石切面反射的光斑像碎冰般锐利。她的指甲轻轻点在屏幕上，林北俯身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是墨陌惯用的那款护手霜。
“品牌LoGo？”林北眯起眼睛，终于发现吊坠背面那个米粒大小的商标。这个细节让他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如果不是墨陌提醒，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会被成品裁切掉的死角。
“客户要求完整展示标识。”墨陌已经调出裁剪工具，指尖在触控板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声音平静，手腕转动的角度精确得像用量角器校准过。
林北看着她将构图比例从3:4调整为4:5，主体位置却分毫不差——这需要多么可怕的预判能力？
“等等，你这就……”林北的话还没说完，墨陌已经按下保存键。屏幕上的进度条转瞬即逝，仿佛连电脑都臣服于她的效率。
当他们把最终定稿的照片发给部长后，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下午四点五十。
“搞定！我们墨大摄影师临危受命，却交了这么高质量的答卷，果真是不容小觑。”林北打了个响指，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袖口的银质袖扣在灯光下闪了闪，“走，楼下的新开了家法式甜品店，他们家的覆盆子慕斯很不错……”
手机震动打断了林北的话，墨陌划开屏幕，是尉迟嘉宁发来的微信，“餐厅定好了，明天晚上七点，知味斋包厢‘晚晴’，我已经通知阿冉和季朗了。”
那个黄色的笑脸表情让墨陌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仿佛能看见尉迟嘉宁发消息时微微眯起的眼睛。
“好”字刚发出去，墨陌就听见林北的钢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抬头时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晃了晃手机，“师傅，不了，今天确实是有些累了，能先记账吗？下回再请我？”
“你想吃多少次都可以。”林北弯腰捡起钢笔，袖口的银扣在桌角磕出一声轻响，目光扫过墨陌微微发亮的眼睛，又很快移开，钢笔在他指间转了个圈，“现在有事？”
“是还有活要安排给我？”墨陌收拾相机的动作顿了一下，将记忆卡小心地放回收纳盒，金属接口反射出一道冷光。
“没有了，你自由活动吧。”林北摆摆手，腕表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弧光。
“需要我带些街拍素材回来吗？”说着墨陌已经背好相机包，手指在肩带上轻轻敲击着摩斯密码般的节奏。
“在我这儿，很随意，不用太拘束。”林北笑着摇头，目光落在墨陌耳垂的月牙耳钉上，又很快移向窗外，“去吧，日落前的光线最适合扫街。”
与此同时，尉迟嘉宁正开车前往欧阳家。路上，他把墨陌同意聚餐的消息发到了“老友群”里，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季朗：“真的假的？小陌真的回来了？！我这就去酒窖把那瓶82年的拉菲开了！”
路冉：“季朗你少来！上次是谁喝多了抱着马桶唱《征服》？@尉迟嘉宁 哥呢，把他也叫过来。”
尉迟嘉宁看着不断跳动的消息，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后视镜里，阳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犹豫片刻，回复道，“我只跟小陌说了，我们几个。况且一霆不在红城。”
发送成功后，尉迟嘉宁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踩下油门的瞬间，车载音响正好放到《加州旅馆》的吉他solo。
他能想象明天知味斋里的场景——季朗一定会第一个冲上来熊抱，路冉会准备满桌子墨陌爱吃的菜。
尉迟嘉宁的指尖在换挡杆上顿了顿，真皮包裹的表面被他按出几个浅浅的凹痕。车载音响里，老鹰乐队的主唱正唱到“你可以随时结账，但你永远无法离开”。 有些重逢，就像暗房里的显影过程，需要绝对的耐心与恰到好处的时机。
电梯下行的失重感让墨陌轻轻握紧了扶手，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看到欧穆发来的信息，字里行间透着的关切让她鼻尖一酸，“你外出了？没有午休？”
“我又不是小孩子。”墨陌回复了一个吐舌头的鬼脸表情，指尖在发送键上停留了片刻，“何况是去工作。”
电梯镜面映出墨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脖子上那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走出电梯，手机立刻震动起来，欧穆的来电显示跳出来，墨陌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欧穆大哥……”
“小陌。”欧穆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里有熟悉的键盘敲击声，“上午才出了那种事，你不能趁着我们稍不注意就……”
“欧穆大哥，我在打工的，是要干活的。”墨陌轻笑出声，边走边顺手将碎发别到耳后，“要这么保护我，不如让我回家当公主好了。”
大厅的旋转门映出墨陌模糊的身影，像个被困在水晶球里的人偶，墨陌继续说道，“我自己有分寸的，早上的事故只是意外。我只是没有想到，宋氏也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宋氏用人确实松懈了。”听到墨陌的话，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欧穆的声音沉了下来，这几年确实在用人选人上没有那么严格筛选了，“阿诺已经在做方案，等哥回来拍板处理的了。”
“宋氏有自己运行的步骤，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别的事情大刀阔斧的，会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家工作的热情会被打击的。”墨陌提醒道。
“别！”墨陌突然停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相机带，望着大厅墙上宋氏集团的logo，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上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宋氏有自己运行的步骤，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别的事情大刀阔斧的，会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家工作的热情会被打击的。”
“我们有分寸。”欧穆叹了口气，墨陌能想象他揉太阳穴的样子，“你要不要回去或者上来休息一下？”
“我没事，也快下班了。”墨陌看了看腕表，压低声音，“我没那么娇气了，不用天天午睡。”
“晚饭一起？”欧穆突然转移话题，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像阴云间漏下的一缕阳光。
“我想喝汤……”墨陌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手指绕着相机带打转，尾音像融化的蜜糖般拉长，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撒娇方式，连语调的起伏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可以吗？”
路过前台时，值班的小姑娘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那去我家饭馆。”电话那头传来欧穆低低的笑声，墨陌几乎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眼角堆起细纹，右手无意识地转着手上的那串菩提子，“你朋友要来吗？”
墨陌突然停下脚步。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像一潭被搅乱的湖水。
“你们……是领了某人的命令？”墨陌的指尖在相机包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要会会我的朋友？”
“你知道我们的，小陌。”欧穆的笑声震得手机微微发颤，背景音里传来熟悉的茶具碰撞声，“给个准话，我好让后厨备菜。”
“准备三人份吧。”墨陌听见自己说。挂断电话后，她的拇指在群聊界面悬停了两秒，才发出消息，“晚上和欧穆、贝诺吃饭，地点看定位。”
周亚柒的回复最先弹出，“oK，正好带新到的凤凰单枞。”
后面跟着个茶壶表情，高也的“收到”简洁有力，陆能则发来一只打滚的橘猫动图。墨陌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三个人精永远知道怎么让她安心——他们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她：无论选择什么方向，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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