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旋转门带着冷气缓缓转至第三圈时，墨陌的指尖刚触到门外湿热的空气，忽然像被烫到般顿住。她下意识摸向包包侧袋，冰凉的手机轮廓硌着指腹——忘了跟贝诺说自己要出去透气。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拨通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时，她正对着门面上自己的倒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发梢还沾着写字楼里中央空调的凉意，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泽。
“贝哥，我出去溜达一下。”墨陌的声音带着刚从剪片中抽离的轻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带内侧绣着的小雏菊图案——那是院长妈妈送她生日礼物时刻意绣上去的。
“你去哪里？我送你去。”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搁在木质桌面的轻响，贝诺的声音总是带着稳当的关切，背景音里还有文件翻动的沙沙声，想必他正在处理什么重要文件。
墨陌踮脚望了望街对面，午后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的公交车站只有寥寥几人撑着伞，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正低头玩手机，发梢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我也不知道，就想随便走走。”墨陌低头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钻石刻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时针刚过五点，离欧穆说的晚饭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去哪里都显得仓促，她踢了踢脚边的梧桐落叶，碎叶在柏油路上打着旋，“不用麻烦了。”
“我不放心。写字楼隔壁就是商场，你去那里逛逛。”贝诺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随即又放缓了些，像是怕吓到她，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去接你一起去吃饭。”
“那好吧。”墨陌妥协地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发尾打转，她知道他们的担心，自己不能太不顾及他们的感受。
挂了电话，墨陌向着商场走去。刚进商场，就有穿着制服的导购笑着迎上来，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介绍，脚步轻快地走向三楼的休闲区。那里有一排临窗的皮质沙发，正对着中庭的音乐喷泉，平日里总是被带孩子的家长占据，今天倒是难得空着两个位置。
商场冷气开得很足，墨陌选了家角落的咖啡厅。木质桌面上斑驳的纹路像极了大学图书馆的那张老桌子。她点了一杯冰美式，杯壁上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圆形水渍。
窗外，夕阳渐渐西沉，喷泉开始变换灯光。墨陌望着水幕中流动的彩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给周亚柒发了条消息，“在商场看到一款新出的防晒喷雾，你要不要？”
发完消息，墨陌轻轻搅动着咖啡里的冰块。金属勺在冰咖啡里顺时针搅动第三圈时，冰块与杯壁相撞的“叮铃”声突然清晰起来。
墨陌捏着勺柄的指尖微微用力，骨节处泛出淡淡的青白。勺头刮过杯底析出的糖霜，在玻璃壁上留下一道浅痕，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是她思考时无意识的小动作。这声响太像设计课上林溪用圆规裁卡纸的动静了，那姑娘总爱把工具磨得锃亮，每次裁剪时都带着这样清脆的节奏，像在演奏某种独特的乐器。
正当墨陌出神时，邻座传来一声轻咳。她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对含笑的眼眸，那对情侣面前的提拉米苏只动了一小口，奶油上的可可粉还保持着完美的撒花形状。女生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拍照界面，墨陌甚至能看到取景框里自己方才搅动咖啡的侧影——发丝垂落，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墨陌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慌忙把勺子往杯里一放。金属碰撞的声响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格外刺耳，惊得她自己都缩了缩肩膀，像只受惊的猫。
“没事没事，其实……”女生笑着摆手，栗色的卷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机，指甲上的碎钻闪闪烁烁，“我们刚才偷偷拍了你的照片，觉得特别有氛围感。”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蓝牙传给你。”女生的男友在一旁点头附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恰好与咖啡厅正在播放的爵士乐合拍，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蓝牙传输界面，“我们可以传给你。这张构图真的很棒。”
墨陌怔了怔，目光落在女生递来的手机屏幕上。那个模糊的侧影里，阳光透过玻璃杯折射出的光斑正好落在“自己”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金。更令她惊讶的是，画面中自己低头沉思的神态，竟与蓝小妍那天在舞蹈室抓拍她的那张照片如出一辙——同样专注的眉眼，同样微微抿起的唇角。
“谢谢，我很喜欢。”墨陌轻声说，指尖在接收键上悬停了一秒。照片传输完成的提示音响起时，她恍惚听见记忆中蓝小妍按下快门时的“咔嚓”声。
墨陌将手机锁屏，金属外壳倒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颊。邻座情侣已经回到自己的甜蜜世界，而她面前的咖啡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像极了那天在舞蹈室镜面上流淌的汗水。
墨陌欠了欠身，碎发垂下来遮住泛红的脸颊，余光瞥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她的侧脸上，将睫毛的阴影投下一片小小的扇形。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包的肩带，包上挂着的木质挂坠是舞蹈团的标志，去年演出夺冠时许子洲亲手刻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撞在包身发出细碎的声响。
墨陌从包里掏出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解锁平板电脑，屏幕背景是舞蹈团全体成员的合影——去年冬天在演出厅后台拍的，许子洲站在她身边，手里举着金奖奖杯，嘴角咧得老高。
随后，十几封未读邮件立刻跳了出来，墨陌习惯性地先分类——中文系学生的作业咨询放在左边，设计课的放在右边，心理学和管理学的则暂时搁置。这个分类方式和她办公室里的文件夹一模一样。
其中就有墨陌最喜欢的几个学生的邮件，这三个不同选修课的学生，头像还带着她课上要求设计的专属标识。
“墨老师，我选的《红楼梦》服饰设计选题，想结合心理学分析人物服饰色彩，会不会太跨学科了？”发信人是设计课的林溪，墨陌点开，附件加载出的服饰草图带着明显的修改痕迹，朱砂红披风的边缘画了又改，旁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权力欲”“掌控力”“心理学色彩分析”等字样。
墨陌指尖划过屏幕，想起上学期最后一节设计课的场景：林溪站在讲台上展示初稿，有男生低声说“跨学科太花哨，不切实际”，姑娘的脸瞬间白了，捏着草图的手指关节泛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跨学科正是最大的亮点。”墨陌对着屏幕打字，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键盘上，把“符号互动理论”几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她顿了顿，补充道，“上次课上我讲过，服饰是社会角色的延伸。你可以结合管理学中的组织行为学，分析王熙凤的披风如何在荣国府的管理场景中强化权威——比如初见刘姥姥时的红披风，与平时理事时的素色袄裙形成对比，这就是角色符号的转换。下周一下午三点，我们线上细聊，我把相关的文献整理好发你。”
回复完林溪的邮件，墨陌继续回复中文课的陈宇的消息，字里行间满是焦虑，“墨老师，古代文学论文卡在文献综述了，引用的史料总觉得和论点脱节，这算瓶颈吗？”
墨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冰意顺着喉咙滑下，想起这男生在课堂讨论时总能提出独到见解，便回复：“试试‘史料分层法’，把你引用的史料分成三个层级：核心史料（正史记载）、辅助史料（野史笔记）、参考史料（后世研究）。然后结合心理学的‘认知偏差’理论，分析不同史料作者的立场如何影响记载——比如司马迁写《项羽本纪》，带着对英雄的惋惜，与班固《汉书》的客观记载形成对比，这正是你论点需要的支撑。晚点我把整理好的文献模板发你，里面有我之前指导学长学姐时用的框架，你可以参考。”
管理学课的张萌的邮件附带实习offer截图，“策划岗”“月薪八千”“三个月实习期”几个字格外醒目。
“老师，我拿到了广告公司的策划岗实习，可和考研复习冲突了，您觉得我该选哪个？”墨陌指尖摩挲着平板电脑边缘，想起张萌曾在舞蹈团排练间隙跟她聊过，说想考传播学研究生，却又怕错过实践机会，她斟酌片刻，“先跟hR确认实习时长，若能弹性工作可兼顾；如果不行，就想想自己更倾向于哪条路——是想积累实践经验，还是先专注考研。如果需要，咱们可以约时间视频聊聊，我帮你分析分析。”
回复完所有邮件，墨陌向后靠着舒展肩颈。颈椎传来轻微的酸胀感，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想起之前在医院做的检查——医生说她长期低头备课、改作业，颈椎曲度变直，让她多注意休息。可一想到学生们期待的消息，她总忍不住把休息时间一再压缩。
墨陌舒了一口气，又登录了校园通账号，消息一个个弹出来。
“墨老师，您看看我这个选题方向可以吗？”——这是中文系大二的林小雨，选题是关于现代诗歌中的意象重构。
墨陌点开附件，是一份略显青涩但充满灵气的提纲。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轻敲，“选题很有新意，但建议把第三章的案例换成……”
她停顿了一下，删掉了过于严厉的措辞，换成更温和的建议。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设计专业的张明发来的消息，“墨老师，我卡在创意构思这部分了……”配图是一张满是红色批注的设计草图。
墨陌放大图片，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她切换到绘图软件，快速标注了几个重点，“先聚焦用户需求，技术实现可以后期优化……”
对于管理学院的一个研究生发来的论文修改请求，墨陌回复得很详细，甚至附上了几篇最新的参考文献，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让她想起自己读研时的导师，那个总是叼着烟斗的老教授
指尖在屏幕上翻飞，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小时。
墨陌伸了个懒腰，把平板电脑放进包里，准备起身活动活动。
刚站起来，就看到不远处的甜品店门口排起了长队，招牌上“限定草莓慕斯”的字样格外显眼。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排队，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朋友圈的更新提示。她点开微信，置顶的“舞蹈社团大家庭”群里很安静，倒是朋友圈里跳出了许子洲的动态。
配图是一张逆光的照片，排练室的木地板上投着一道孤单的背影，窗外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角落里的练功服搭在把杆上，旁边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配文很简单，“瓶颈期，求突破。”
墨陌忍不住笑了，又坐下来，指尖在屏幕上敲下评论，“看来就算放了暑假，咱们舞蹈社的主心骨也没放松啊，值得表扬！不过也要注意休息，别练太久伤了膝盖。”
墨陌记得许子洲的膝盖不好，大二那年参加全国大学生舞蹈比赛时受了伤，后来每次高强度排练后都要贴膏药。
墨陌刚合上手机下楼等贝诺，手机震动声就再次响起，这次是微信私聊的提示，发信人正是许子洲，“小陌姐，我听说你暑假不在学校？”
墨陌的脚步顿在通往二楼的扶梯口，关于许子洲的那些传闻，她并非全然不知——社团里的小姑娘们总爱窃窃私语，说许子洲对她有意思。每次社团活动结束，总有人起哄让许子洲送她回宿舍；去年她生日时，许子洲送了她一本精装的《舞蹈美学》，扉页上的字迹工整得过分。她不是不懂，虽然她和许子洲同龄，只是作为导员，有些界限不能逾越。
上次聚餐时，低年级的女生挤在一堆窃窃私语，见她过来立刻闭了嘴，只留下“许社长”“墨导员”“眼神不一样”等零碎的字眼。她当时只端着果汁笑了笑，顺势提起“男朋友今天来接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嗯，回家了，家里有点事。”墨陌斟酌着回复，目光落在扶梯旁的海报上，是一场即将举办的芭蕾舞演出。她突然记起有一次在芭蕾舞演出的后台，当时她作为导员去给参加演出的社团成员加油，许子洲刚结束彩排，穿着练功服，额头上还挂着汗，手里拿着一瓶水递给她，“墨老师，喝点水吧。”
许子洲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读研二的他不仅专业课成绩稳居年级第一，还是舞蹈团的社长，去年带领团队拿下全国大学生舞蹈比赛金奖时，礼堂里的欢呼声差点掀翻屋顶。学校的“校园风云榜”上，他常年稳居前十，每次社团纳新，报名的女生能排到教学楼尽头。而墨陌向来低调，穿简单的棉麻衬衫和牛仔裤，除了上课和排练，大多时间泡在图书馆或办公室，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她的不一般。
许子洲也曾经是她带过的中文系选修课学生，如今又是舞蹈社的搭档。墨陌记得第一次在社团活动见到他时的惊讶——那个在《现代文学批评》课上寡言少语的男生，跳现代舞时却像变了个人，每个动作都充满爆发力。
“什么时候回学校啊？最近排练遇到点瓶颈，想请你给点意见。”许子洲的消息很快就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无奈的表情。
“可能要差不多暑假结束，这边有事忙。”墨陌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她刻意保持着疏离的语气，就像在回复一个普通的学生咨询，又补充道，“是哪个舞蹈遇到瓶颈了？是上次说的《溯洄》吗？”
《溯洄》是许子洲自编的现代舞，灵感来自《诗经》，暑假前开始排练，原本计划新学期开始参加比赛。墨陌还记得上次看他们排练时的场景，许子洲穿着黑色的练功服，在排练室的中央旋转、跳跃，动作里带着一种孤绝的张力。当时她就说，“结尾部分的停顿有点突兀，或许可以加一段缓慢的肢体动作，呼应开头的‘溯洄从之’。”
“对，就是《溯洄》。结尾部分总觉得不够到位，练了好几天都找不到感觉。”许子洲的消息带着明显的沮丧，“小陌姐，我一会给你录个视频，你方便帮我看看吗？给点意见就行。”
墨陌靠在扶梯旁的柱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情侣手牵着手走过，女生手里拿着冰淇淋，男生细心地帮她擦去嘴角的奶油；有妈妈带着孩子，孩子手里抱着玩偶，蹦蹦跳跳地说着要去游乐场。她想起上次社团聚餐，许子洲坐在她旁边，安静地帮她夹菜，有人起哄问他是不是喜欢墨老师，他只是笑着说，“小陌姐是我的学姐，也是我的老师，我很尊敬她。”
她知道许子洲是懂分寸的，即便社团里的八卦传得沸沸扬扬，他也从来没有过逾矩的行为。他会在下雨天给她送伞，但会把伞放在办公室门口就走；会给她带早餐，但会说是“社团成员一起买的，多买了一份”。而她也一直维持着“已有男友”的人设，每次有人问起，她都会笑着说“男朋友在外地工作”，许子洲也从来没有问过。
“好啊。”墨陌回复道，指尖在屏幕上敲下这句话时，心里轻轻舒了口气。只要没人捅破那层窗户纸，这种微妙的平衡就能维持下去。她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吊灯，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极了排练室里那些聚光灯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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