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雪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在碰到他的面具时缩了回去。
岳衡侧过头去,两人都没有问对方。
为什么不摘……
为什么不问……
阿妲拉着师雪妍的手:“跟我去跳舞。”
师雪妍忙摆手:“我不会……”
阿妲不放过她:“跳一次就会了,别怕!”
众人听后纷纷大笑。
金纳拿了胡琴来,伴着芦笙与腰鼓,阿妲腰间的金铃跟随节奏抖动起来。师雪妍跟着她的指引踢脚,旋转,伸手,渐渐找到了节拍,虽动作略显生涩,但美丽的姑娘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众人随着两人欢歌起舞。
平沙无垠,清冷的风裹不走脚下赤热的沙。
岳衡看着在人群中起舞的师雪妍仿若在梦中。
跳动的篝火,欢快的舞乐,美丽的少女。
这一刻他忽觉自己卸下了身上的担子,他可以不是南凌延月,只是岳衡。
岳衡起身,拨开人群,径直走向了师雪妍。
“怎么了?”师雪妍见岳衡站在她面前,却不说话。
岳衡抓起她的手朝着人群外走,待无人后跑了起来,翻过沙丘,他忽然停了下来。
师雪妍看了一眼已有些距离的驼队,有些不安:“我们就这么跑出来不好吧,还是回去……”
“我想,与你说话。”
师雪妍淡淡一声“好”,随即坐在了沙地上。
岳衡坐在她身旁,见她望着天,低头道:“你会,嫁给蓁胥吗?”
他的声音像是被塞了一把沙,有些低沉的哑。
若是以前,师雪妍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会。
可经历了占卜,言青豫,城防图,谢铎的种种变故之后,她明白这条路想走下去并不容易。他们两人面前的阻碍太多,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同时寄了一份希望在言青豫的身上,想着有他在的一日,至少师家暂且能够稳住。可孤衍氏逆党一旦将谋逆之事放到了台面上,一场大战无可避免,届时言青豫又会如何选择她也不知。
她只知,如今最能置父亲于死地的,唯有当年他亲手所画的城防图。
只要拿到那幅城防图,就算当年之事暴露,师为敬也能否认,皇帝自不会信逆党之言。
故而她要拿到解药与言青豫交换城防图,再与苏贵妃联手拉下皇后与谢铎,就能彻底在这场无定数的劫难中保住师为敬。
言青豫是顾念师家的,故而她才敢赌。
岳衡久久未听到她的回答,也知她心中矛盾,却又不明白她为何矛盾。
“你在犹豫。”
师雪妍苦笑一声:“蓁胥……是我对不住他……”
她见岳衡不解,叹了一声,低头握了一把沙子,看着沙子从掌心流失。
……
言青豫曾威胁她道:“无论是南凌延月亦或是蓁胥你都不要再想,等一切结束,我自会带你离开。”
蓁胥对她怒道:“既然你心里自有衡量,那便不用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若是在你心中为重,你又何须为难无法抉择?”
……
两人都知她的弱点是师家,所以一个威胁,一个伤心。
她也曾想过,不如跟了言青豫,让他离了孤衍氏,解了师家的困局后与他离开淮洛皇城。
如此,会不会更为稳妥。
可一转念,又觉自己傻的不能再傻。
言青豫是何等人?他掩藏身份如此之久,定有必须筹谋之事,自己能让他放弃?她或许将自己看得太过重要了些。
但他不是完全无情义之人。
她知道,言青豫完全可以放任孤衍氏之人用师家威胁,届时无论她与兄长、父亲都只能成其傀儡。
但他没有。
或许言青豫有别的目的,但他对父亲,是有敬爱之心。否则在李管事构陷父亲一案中,也不会查出那块假的玉珏。
这一环扣一环,却被他一一拆解。看似有自己的目的,却也藏不住他对师家的私心。
她其实,是不希望言青豫死,在谢云一事上,她也不信是言青豫所为。
况且想要知道孤衍氏到底有多少人潜伏在淮洛皇城,还需从言青豫身上下手。
“蓁胥认为我凡事以师家为重,忽略了他的感受。我确实如此,父亲、兄长从我儿时便将我捧在手心呵护,我生病时,父亲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难过时,兄长总会变着法哄我开心。家人于我而言,永远是最重,也绝不会舍弃的。”
“你如此想,是因你并未对蓁胥,有多真心。”岳衡道。
他的意思是自己对蓁胥其实不是爱么?
师雪妍叹了一声:“蓁胥确实是我心中很特别的人。”
师雪妍曾对淮洛城中的花痴少女嗤之以鼻,到头来,自己居然也成了其中一员。
那样的少年,谁会不喜欢?
只是这种喜欢,到底有多少,她也说不清。
如若没有变故,她或许会与蓁胥白头到老。可如今……她已不确定蓁胥,会不会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接受她。
“那……殿下呢?”
师雪妍撇了撇嘴,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南凌延月啊……
自己对他,好像比他对自己,更为复杂。
“殿下不像传闻中那样冷,他……很温暖,总之……很好很好……”师雪妍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给他发好人卡。
“只是这样?”
岳衡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师雪妍打趣他:“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八卦,原来在王府也没见你多说几句话。”
岳衡的面具下传来一声笑,他蓦然转过身,直勾勾地看着她,声音低沉却极为有力:“你喜欢殿下吗?”
师雪妍一愣,面色微红,赧然道:“你为何会有此一问?”
换言之——这关你什么事!
师雪妍别过脸去,向旁边挪了挪。
“好……”岳衡不容她退缩,前倾身子,步步紧逼:“那我换一个问法,你……知道殿下,喜欢你吗?”
面具下的双眼曜之燎烛,炎之炘炘,眸中似明似昧的感觉又跑了出来,随着岳衡逐渐靠近的脸缓缓升起。
席卷全身。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远处节奏欢快的舞乐鼓动。
一下一下,越来越快。
这眼神……好熟悉……
“你……”师雪妍的手抚上他的面具,却被他一把按住。
“你到底是谁……”
她挣不开岳衡的手,便抬起另一只手朝着他脸打去,再次被制住。
片刻之后,远处的阿妲回头找两人的身影,却被金纳挡了回来:“给他们自己玩去,我们跳我们的。”
阿妲被金纳推得跌跌撞撞,却还回头嘟囔道:“我明明看见他俩好像在那边……头凑那么近……在做什么?”
金纳哈哈大笑:“小姑娘被沙子迷了眼睛,小郎君在帮她吹。”
师雪妍的眼睛忽然睁大,岳衡隔着面具吻在了她的唇上。
冰冷的面具对上炙热的双唇,半睁的双眸探究诧然的赧色。
师雪妍的心脏跳得极快,呼吸却似停滞了,憋着一口气,已忘了该做出何种反应。
对面的人显然已“忘情”,还在不断压制她,似要拒绝她的一切“抗拒”。
师雪妍在他的面具下低声呢喃:“南……”一个字刚脱口便被捂住嘴。
“别说话。”他的声音有一丝绵软无力。
师雪妍抬手推他,反被他揽入怀中,似叹息,似哀求地道:“别说话……”
又过了一会,他主动放开了师雪妍,又恢复了以往神色。
两人都未说话,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像是做了一件很久之前便想做之事,觉得十分畅快。
可师雪妍这边却是相反的感受,她是真的恼了。
她遽然起身,一个箭步在沙地里跑了起来,被人一把拉了回来:“一起回去。”
她没有转身,语气却忽然冷了下来:“殿下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耍着别人玩,骗人很有意思吗?”
南凌延月知道她认出了自己身份必然生气,还未想好要怎么道歉,毕竟刚才自己做了意料之外的事,他这样做对不起蓁胥,也有违君子之道。
但他并不后悔。
“我没想耍你,更不是故意骗你。”
“那是为何?”师雪妍突然哽咽道:“殿下你……为何要出来找我?我说过我会回去,如若你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陛下会放过我们师家吗?”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吗?”南凌延月忽觉心里像是被人塞了一把沙子,堵得他滞痛难耐。
脑中有一种念头想他就此宣泄,另一种念头却又不断拉扯他,让他冷静。
可这么多年,除了离宫入军营,与刚才对师雪妍一吻,他冲动过吗?
为何他必须要保持克制与冷静呢?
他将师雪妍一把扯了回来,对上她早已莹润的双眸,沉声质问道:“既然你如此在意师家,你为何要孤身前往金漠?你可知你父亲、兄长有多担心你?整日任性胡闹,恣意妄为!若我不出来找你,你早已身首异处!”
师雪妍被他骂得默然不语,隔了一会才摸了摸落下的眼泪,道:“对!我是去金漠找蓁胥!但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呢?殿下如此是要替我父亲管教我吗?”
南凌延月被她气笑了,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抑住自己的怒气。他反复告诉自己,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率性跳脱的时候,且没什么人生阅历,满脑子自以为是的想法也不奇怪。
平日里只觉这姑娘胆子大了些,性子跳了些,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着应不会出什么大事。
但现在看来,这姑娘已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若自己放任不管,给天捅个窟窿的事都能干出来!
她总是质问自己为何要管她,凭何来管她,那自己便让她知道什么叫能为,什么叫不能为!
“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南凌延月第一次冷下脸来,蹙眉看着她有些戒惧的表情,不给她丝毫喘息之机接着道:“我从不与你计较什么,你就当我真的没脾气吗?师家我不会动,但我如若要动你,你以为你父亲能拦得住吗?”
“动我?”师雪妍眨了眨眼睛,任由眼泪似珠子般滑落,却又不甘示弱地昂起了头:“殿下想要如何动我尽管来!横竖不过就是一死!”
一个两个都来威胁她!她还真像个软柿子,任由谁都想捏一下!
师雪妍偏不想让这些人如愿!
南凌延月先是被她的话弄得一怔,而后像是怒极反笑,不住点头道:“好的很,既然不怕死,那我索性也不与你多言,直接将你押回淮洛,待你父亲罚过你,我再将你关入御庭司,你什么时候反省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殿下你凭什么来管我?”师雪妍哭着对他吼道:“你就不能好好的在淮洛做你的淮安王吗?你为什么定要……”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南凌延月取下面具,语气坚定地看着她,神情却似带了悲伤:“我是没资格管你,但你如果一定要与我谈资格,我便让陛下给一道让我有资格的圣旨,如何?”
如何?
师雪妍张了张口,讶然问道:“殿下你……你什么意思?”
“你如此聪慧,是听不明白,还是与我装糊涂?”
“我……”师雪妍低下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早就知道答案。
但真到了这一刻,她情愿自己没听过这些话,否则她便能心安理得的继续装傻。
她是很坏。
但她不想沾染南凌延月是真,就算没有蓁胥,她好似……也没有考虑过南凌延月……
她与南凌延月不适合,不止不适合,是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那种。
他的身份太过扎眼,走哪儿都颇受关注,且自己如果嫁给了他,便成了淮安王妃,那她还会有快乐自由的日子么?
答案是:无!
“你在想如何拒绝我?”南凌延月看出她复杂且纠结的表情,苦笑一声:“你大可不必如此有负担,我只会等你。”
我只会等你……
没有因爱强迫,没有因拒恼怒。
“你若回头,我永远在你身后。若你一直不曾回头,那我便在你身后看着你,只要你能安好。”
师雪妍猛地震了一下,双眼又不受控制的殷润。
心底也似受了潮,泛滥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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