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雪妍在自己房中还没坐热，便被师亭昱赶上了去往淮安王府的马车。
两人坐在马车里，谁都没有说话。
直至到了地方，南凌延月才从马车上下来，回头见师雪妍站在马车上看着他。南凌延月淡淡一笑：“怎么，不想进去？”
师雪妍摇头，吸了吸鼻子抓着南凌延月的手下了马车。
邱管家得人来报才吓了一跳，南凌延月跟着师雪妍去金漠之事，在这样遍布各方势力的淮洛皇城之中，能瞒得了一时，已算不易。
府中之人知道他去了金漠，却不知他死讯的真假，险些乱了阵脚。
还好有瞿岩在。
南凌延月将他留下也正是因为，他是跟随自己最久的人，关键时候用来稳固大局。
瞿岩却远没他想的那么沉得住气。在听到南凌延月回府的消息时，一个大男人差点洒下热泪，就差抱着自家主子哭一场了。结果一转头，见自家主子身后跟着一个眼眶红红的姑娘。
不是师雪妍还能是谁。
瞿岩瞪大了眼睛，已忘了自己该问什么。这姑娘，金漠跑一趟回来还不回家？为何又来了淮安王府？
南凌延月轻咳一声：“她……师太傅病了，她在王府住几日。”
太傅病了，不还有她兄长吗？再不济师家那么多侍从，奴婢，是没法住了吗？瞿岩一时也不知该质疑谁的用心。
“殿下……我先去休息……”师雪妍看出瞿岩有话要说，主动提出了去休息的想法。
南凌延月点头道：“让邱管家带你去西苑。”
师雪妍朝他行了一礼，默默离开。
望着瞿岩欲言又止的神情，南凌延月示意他，进屋再说。
“我离开的这段时日，皇后与谢铎定然很忙。”
“可不是么。”瞿岩冷嗤一声：“自皇后得了您去金漠的消息，便开始在宫内活跃起来。与苏贵妃的内斗本没什么重要，苏贵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瞿岩注意到南凌延月望过来的目光，忙改口道：“苏贵妃娘娘哪里是任人宰割的性子，自是与之‘礼尚往来’一番，皇后闹了一阵，倒也没掀起什么风浪。但不久前突然传来殿下的死讯，陛下就此一病不起，苏贵妃没心思与她缠斗，便自请在陛下面前随侍，皇后借机重掌后宫之权。再之后，便是太傅病重告假，北泽南禹相继驻兵边境的消息，萧老将军得了令，带兵先回了兖州。”
南凌延月冷冷勾唇：他的死讯一出，陛下缠绵病榻，太傅病重，萧老将军带兵回兖州，那淮洛皇城岂不只剩了韶氏一方势力？
不，还有孤衍氏逆党。
他忽觉，有些超出他预料的事正在发生。
“还有别的吗？”
“别的……没了……对了，还有一事。皇后为了陛下病情，去了一趟青云观祈福，还有流云斋的言先生，他去过师家两次，但都是在夜里，且都是挑在师大人不在的时候。”
瞿岩的洞察力还是如此敏锐。
流云斋，这个本在朝局漩流之外的地方，这位看似“两袖清风”的流云斋之主，却在此时出入师家。
这本没什么好怀疑的，言青豫以前与师为敬相识，二人有师徒情谊。他去，可以说是探病，无人会怀疑。
但……南凌延月想到了师雪妍，他对言青豫的身份再清楚不过，那雪妍呢？她对言青豫又是怀着怎样的情感呢？
除了言青豫，南凌延月注意到了另一个地方——青云观。
淮洛城中如此多的道观，皇后偏偏要去此处，若说她只是一时兴起，他决计不会信。看来，他有必要去一趟此处。
“师太傅，是在言青豫来之后才病的吗？”
瞿岩猛地蹙眉：“如此说来，他定是与太傅说了什么……”
不能再拖了……
南凌延月起身，沉吟片刻，突然道：“我要见蓁莽。”
瞿岩差点一个踉跄，有些惊讶：“现在？”
“现在。”南凌延月道。
瞿岩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咳一声：“那个……蓁大人近日因着他弟弟的事，对殿下……”
“你的意思是，因着他弟弟的事，本王叫他，他也敢不来？”
“那倒不是……”瞿岩一边躲避南凌延月杀过来的眼神，一边磕磕绊绊接道：“蓁大人今日夜里在宫里巡夜，明日才休沐，不如改明日？”
在宫里，那便没办法了。
南凌延月叹了一声，捏了捏胀痛的额角，淡淡道：“行了，知道了。”
瞿岩看他一脸疲惫之色，忍不住劝道：“殿下早些休息吧，此次去金漠，受苦了吧……”
瞿岩的语气，颇有些上司对下属的关怀慰问之情，听得南凌延月冲他挑眉，笑了一声：“想问就问。”
瞿岩犹豫了片刻，才走到桌案前，问道：“殿下这一路……和师姑娘……可谓是经历生死，患难与共，就没有擦出那么点……”
瞿岩的表情猥琐，却引得南凌延月冷冷一眼：“你想问我有没有对她生情？”
“什么生情，殿下你不是早就情根深……种……了……”最后几字的音越来越小。瞿岩缩缩脖子，心中吐槽：殿下您都追着人家去金漠了，不是情根深种是什么？我说错什么了？
如今师雪妍与蓁胥算是彻底断掉了，南凌延月心中清楚，像雪妍这种姑娘，一旦断了便绝不会回头。
所以，他该高兴吗？
可他的心底为何会潮润一片，又冷又难受呢？
或许是因他知道，师雪妍不选择蓁胥的原因，也明白他不会选自己。
南凌延月十分疲惫地垂下头，闭上眼，叹了一声：“她拒了蓁胥，我不知自己到底想如何，也不知该怎么办……”
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这姑娘，还真让人束手无策。
最搞不懂状况的是瞿岩，但最为通透的也是瞿岩。这种情情爱爱的事，在他看来那算什么事！
蓁胥扭捏，南凌延月隐忍，两个大男人追个姑娘还要藏着掖着，岂不好笑？
他大胆的为南凌延月分析，师雪妍不接受两人的原因。
“殿下没追过姑娘，不知现在的姑娘，反而喜欢被人追着捧着，亦或是捂在心口暖着。感情一事本就不用顾忌考虑、谋算权衡，殿下应该让师姑娘看的是，您的真心，且不能让她逃避。”
南凌延月听了个似懂非懂，瞿岩恨铁不成钢，又补了一句：“殿下应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您心悦于她，一辈子只她一人，非卿不娶。”
见面前人的眉拧如麻花，瞿岩知道自己说到位了，便给他举例：“乔家公子追曹家姑娘怎么追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为她茶饭不思，为她神魂颠倒。那曹家姑娘本也对他有些心思，不过苦于家世的差距，拒了他。可那乔家公子分毫不退，反而加倍对她好，这不，前久抱得美人归了。”
“你如何来的这些八卦？”南凌延月忍不住笑他：“看来你待在我这，屈才了。”
合该去当探子收集情报的。
瞿岩摆了摆手，表示这些都是小场面，又对南凌延月继续点拨道：“如果属下没看错，师姑娘定是对殿下起了心思，只是一直隐忍，不过是她认为自己的身份与殿下不匹配。故而，若殿下不开口，师姑娘定不会开口。”
南凌延月唯一不能确定的便是师雪妍的心意，但听见瞿岩如此笃定，他的心里竟有些雀跃。
她是喜欢自己的么……
不喜欢，她便会拒绝的吧。南凌延月不是没见过她对其他男子，皆是一副“离我远些”的姿态。她既不愿与别人亲近，是不是说明她对不喜欢的人是这样，而对喜欢的人……又是另一副样子呢？
他的脑中顿时被她的音容笑貌塞满了。
殿下……淮安王殿下……南凌延月……
在金漠时，她以为自己受了重伤，抱着他，不停呼喊。她的脸上全是泪水，滚烫炙热。他却反而生出一种满足感，她在为自己而哭，如此撕心裂肺，如此……情真意切……
我喜欢你……我想娶你……我想永远……站在你身侧……
若那时他再努努力，撑着清醒得再久一点，他便能说出来，让她再也不能逃避，只能直视自己的感情。
谁知自己清醒后，却又退缩了。
瞿岩见南凌延月沉思不语，选择默默行礼退下，有些事，点到即止，让殿下自己去想，他只能教到这。
如今的情况，或许不是表明心意的最好时机，可他不知心里为何有些慌。故而第二日，他早早起来，站在了师雪妍的房门口。
抬手，放下。
再抬手，再放下。
萍儿从旁边走过来，见来人是南凌延月，先是一愣，然后便笑着行礼：“殿下，姑娘还没起。”
她拜了瞿岩做大哥，瞿岩曾点拨过她，关于师姑娘与殿下朋友至上，恋人未满的情感状态。
萍儿很乐于吃瓜，在她看来，师雪妍是师太傅嫡女，殿下更是尊贵。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合该在一起才是。怎么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是两单身。
“那我……”本想说晚点再来，但师雪妍已经醒了。
“萍儿，是谁在门口？”
萍儿在南凌延月抬手阻拦的瞬间开口：“姑娘，殿下来找您。”
一阵沉默。
萍儿悄无声息地退下。
师雪妍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问他：“殿下，我还未……梳洗。”
南凌延月的手掌紧握成拳：“我来是想告诉你……”
师雪妍一脸莫名，久久未等到他的下半句，她出声询问：“殿下？”
萍儿叹了一声，又从旁边走了出来：“姑娘，殿下走了。”
师雪妍：“……”
他是吃错药了么？
师雪妍又倒回了榻上抱着被子睡觉，不过向来很能睡的她，这次却睡不着了。她从榻上一股脑爬起来，洗漱梳妆后，她去找南凌延月，想问问他早上是什么意思，却在门口碰见了守在院门口的瞿岩。
“瞿大哥，殿下在里面吗？”
“在，不过……蓁大人来了，在里面与殿下说着正事。”
既是正事，肯定是与朝中之事有关。师雪妍知道自己不该此时去打扰，便对瞿岩道：“那我先出去一趟，晚点再回来。”
“师姑娘是回师家吗？”
“不是，我去一趟廊桥。”
瞿岩挑眉思索，难道是许久没回来想去逛街了？殿下也没下令不让这姑娘出去，但如今的形势，他却不敢轻易放人。
“姑娘不妨等等，待殿下与蓁大人谈完正事，姑娘跟殿下说一声。”
师雪妍无奈，她只是借住在南凌延月府中，为何出去一趟都要他同意？但转念一想，现在外面也确实不安全，自己贸然出去，不知哪一方势力会盯着自己。
师雪妍叹了一声，又回了西苑。没过多久萍儿又跑来敲门，师雪妍有气无力地回道：“又是谁啊……”
萍儿道：“姑娘，是公主和安城将军到了，说是来看看你。”
珺宁和阿茵？
师雪妍顿时来了精神，一开门便被珺宁一把抱住：“师姐姐，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去了金漠便回不来了，你知道我听见皇叔不在的消息时有多担心你么……”珺宁捶了一下她的肩，双目盈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这丫头还是如此有杀伤力。
师雪妍心都化了。
她捧着南凌珺宁的脸揉了揉，轻声安慰道：“我好好的，一点事没有，你放心吧。”
萧茵却不似珺宁这般温柔，恨不得狠狠打她两下才是真的，最后却没舍得真的动手，指着她好一通训：“我怎么没瞧出你有这般大的胆子？金漠是什么地方？你也敢说走就走？当真是为了个男人什么都不要了！”
师雪妍不服气的嘟囔：“我不是为了蓁胥，我与他……现在只是朋友。”
“朋友？”萧茵笑了一声：“这可奇了，蓁胥那样的脾气，也能忍得了你一句朋友？他不得把你皮扒了。”
“不至于吧……”师雪妍咬了咬唇：“我们很平静的就……”
“算了不提他，你没他也还有淮安王殿下，我倒不担心你没男人。”萧茵大大咧咧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接着道：“你这一路，都与淮安王殿下在一起？”
师雪妍低声：“嗯……”
“同吃同住？”
“额……”睡地上，也算同吃同住？
“盖一床被子？”
“……”在沙漠时，她确实与南凌延月同盖一床被子。
“行了，我懂了。”萧茵对珺宁道：“你该改口叫皇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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