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香味很好闻,甜甜腻腻,似裹了什么让人沉醉其中的东西,让她只想沉溺在此刻,不想醒来……
摄魂香……
极乐宫里的另一种香料。此香产于南禹,是伶人专门用来留住客人而用的香,但她们很会控制剂量,既不会让客人察觉,又会使之沉醉其中。
美人婀娜,心之使然,又有几人计较自己闻了什么香?
师雪妍从榻上悠悠转醒,恍惚间听见如月光倾泻般的弦音,与刀尖相碰之声。周围火光顿起,吹来的冷风裹挟着呐喊嘶吼,让她如坠深渊。
难怪今夜的廊桥夜市格外热闹,原是因为孤衍氏逆党早已混迹人群之中,只待一声令下,便直奔皇城而去。
她缓缓起身,视线却被层层晃动的纱帐阻隔。只隐隐见一袭素衣的男子端坐琴前,一手按弦,一手拨弦。琴音随着风动,在吹开的纱帐间回荡。
待一曲终了,尾音似带着缠绵缱绻,伴着一声清脆的声响止于一声哀叹。
空气中凝出了一抹意犹未尽的遗憾,抚琴之人叹了一声。
言青豫走到师雪妍身边,蹲下身,冷声道:“孤衍氏与南凌氏必有一战,你我……无能为力……”
“就算你杀了皇帝……也坐不上皇位……”
南凌延月不会输。
师雪妍笃定他一定不会输!
“我早便与你说了,孤衍氏为的不是皇位。”
师雪妍被这摄魂香影响,总不能清醒。她看了一眼言青豫头上的青簪,一把拔下,狠狠刺入手心。
言青豫骇然失色,一把抓住她的手,厉喝道:“你做什么?”
师雪妍看着脸上一片殷红血迹的言青豫,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终于清醒了……
言青豫深深的印在原主记忆中,儒雅温良,清正守礼。可眼前的人,狠戾在眸,冷刃在心,他的眸中皆是被欲望吞噬的火焰。
他早已不是原主心中的“言先生”,自己又何必不忍割舍这份“情”。
这不是她的情。
她将手中的青簪丢在地上,冷嘲道:“言青豫,你自诩算无遗策,可你步步都在错。”师雪妍回身走向床榻,扯下帷帐一角慢条斯理地包扎伤口,一面道:“你设计将谢铎放入宫中,却没想到他会倾心皇后,转头帮着韶氏对付孤衍氏。你想让柳贺南掌控咸山官道,却没想到此人一意孤行,无视孤衍氏指令提前对我动手,暴露目的。你不惜动用暗藏金漠多年的杀手漠渊,也定要除掉南凌延月。”
“你败了……”她从怀中拿出白色瓷瓶:“不过我也算错了一事,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对师家动手,不会弃百姓不顾!”
“砰!”师雪妍将白色瓷瓶狠狠砸向地面:“用祁国百姓的富庶安宁,去换孤衍氏逆党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你们何其可笑!”
窗外是尖叫、嘶喊、求救声。
屋内是言青豫蓦然响起的低笑,直至化为一抹冷厉的叹息。
一切突然归于诡异的安静。
言青豫起身,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神色又变得极为平淡:“我早就该杀了你……”
“杀了我又如何?”师雪妍面上毫无惧色:“杀了我又能改变你们必败的结局?无论孤衍氏逆党目的为何,有南凌延月在的一日,你们便不可能会得逞。”
“你倒是信他,可他如今已经知道,师太傅因城防图一事害得南凌氏一族险些被屠杀殆尽,你说他会不会先一步杀了你?毁了师家?”
“逆贼看人,便觉所有人都与你们一般……”师雪妍淡淡道:“南凌延月早便猜到我与你之间的联系,便是因为师家。我能从金漠将解药带出来,便知他早已猜到。”
在金漠发生的一切当然不是巧合,师雪妍心知肚明。南凌延月若连这些都猜不透,何至成为控弦三十万大军的淮安王。她在与南凌延月的最后一弈中明白,有人一直都在“让步”。
没有步步逼近的“压制”,南凌延月一直都在“后退”。这种隐忍不言,却更似千言万语,让她受宠若惊,也让她惶恐不安。
蓁胥的感情热烈,南凌延月却温润如水,无知无觉。待她发现时,早已被紧紧围裹,再无可逃之处。
言青豫好似明白了什么,蓦然冷笑:“既然如此,那便赌一赌。”
“赌什么?”师雪妍蹙眉。
“赌他会不会信你。”
相比淮洛城内的喧嚣,宫内似乎被诡异的静谧裹挟,带着一丝危险逼近的冷肃之感,皇后被一群宫人簇拥着走进崇宣殿,陈安扶着她的手,停在了南凌子霄的寝殿门口。
两旁的侍卫却并未亮出兵刃,反而先行了礼,正准备替他们打开门,却被陈安摆手制止。
“情况如何?”陈安看了他一眼,冷声问道。
但听其中一位上前的侍卫低声回道:“陈大人,秦大人已制住了蓁莽。”
皇后的手微微发抖:“那南凌延月呢?”
“已被引至城外。”
“好……”皇后握紧了陈安的手,瞬间松懈似的笑道:“只要能除了南凌延月,本宫定不会亏待言先生!”
“下官替我们家主子谢过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别忘了,答应我们主子的事。”那人行礼。
“那是自然。”皇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开门。”
苏贵妃正斜倚在一旁的软榻上看书,南凌子霄则在正中的床榻上昏睡着。
皇后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走进寝殿中。
“苏贵妃见着皇后娘娘,竟敢不跪?”陈安尖着嗓子厉斥道。
苏贵妃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就着一旁宫婢的手起身,叹了一声,又望向皇后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值得皇后娘娘如此兴师动众的来一趟?”
皇后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南凌子霄,冷冷道:“妖妃苏槿,狐媚惑主,毒害陛下……来人!给本宫拿下!”
一群侍卫冲了进来,正待拿下苏贵妃,她身边的宫婢突然出手,制住了当先动手的侍卫,再一脚将其踢到一旁。
众人见状皆是一怔,陈安脚步一动,却被皇后拦下。
抽刀的侍卫纷纷后退一步。
皇后朝着苏贵妃缓缓走来,唇边抿着一丝高位者的笑意:“如今这般情形,苏贵妃何必挣扎,本宫想将你好好送入大牢,再留你个全尸,你怎得如此不知好歹?”
苏贵妃推开宫婢的手,故作恐惧之色:“皇后娘娘这可冤枉人了,臣妾对天发誓,绝没害过一个好人!更没害过陛下!”
皇后阴毒的目光仿佛要将苏贵妃洞穿:“发誓有用吗?你害了本宫腹中皇子,害本宫终身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本宫定要你偿命!”
苏贵妃叹了一声:“那碗促胎动的汤药不是臣妾端给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应该去找长宁侯才是……”说罢又似恍然大悟:“臣妾差点忘了,长宁侯已经死了,皇后娘娘应该去下面找找自己兄长,问问他究竟为何利用您腹中之子陷害淮安王才是。”
“满口胡言!你……你们……给本宫杀了她!”皇后一拂衣袖,怒道。
苏贵妃给宫婢使了眼色,那宫婢反应极快,当先出手擒住皇后,手中利刃横在皇后脖颈。
谢铎一惊,忙拦住想要上前的侍卫。
目光冰冷:“垂死挣扎!整个淮洛皇城都已被孤衍氏逆党包围,以为南凌延月会来救驾吗?他早已被引至城外被乱箭射死!”
就在此刻,南凌子霄从榻上坐起。众人看着他穿好龙袍,赤脚下地,从床榻下拿出一把长剑。
他看向皇后,眼神冰冷骇人:“韶氏的人,果真没让孤失望……”
皇后的眸中带着惊恐、惊愕之色。她的唇瓣颤抖:“陛……下……”
“怎么?徐医官说孤病危了你还真就信了?皇后还是如此容易轻信他人。”南凌子霄将目光移向陈安:“谢铎,你辜负了宿阳郡守。”
谢铎似被触到了痛处,厉声叫道:“张慎一生为民计,为祁国计,最后换来了什么?隗之俭屠他满门!这世间……唯有权力,才能与权力相斗!”
“唯有权力才能与权力相斗……”南凌子霄笑了一声,拔剑出鞘,指着谢铎道:“作为孤衍氏逆党的一颗棋子,你只配被摆在棋盘上,永远做不了下棋人。这棋局已开始,与孤对弈的人还不出来吗?”
“陛下好魄力。”一人笑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穿着鸦青色官服,神色从容地避开侍卫手中的刀尖,站到了南凌子霄的面前。虽然面上戴着面具,南凌子霄却已认出他来。
“孤衍氏与南凌氏当年之事,陛下有兴趣听一听么?”
苏贵妃原本淡然的神色蓦然凝重,她抓住南凌子霄的手臂,示意他不可。南凌子霄望着门外突然涌入的另一波人,眉紧紧皱了起来。
那人道:“陛下不用紧张,在事情未说清楚之前,某定不会杀你。”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抽刀刺入一旁侍卫的腹中。
崇宣殿中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苏贵妃被擒。
皇后与谢铎也被剩下的侍卫包围,但只是围住,并没有动手。那为首的侍卫上前行了一礼:“还请皇后与谢大人等等。”
“等什么?你们要杀了陛下?”皇后看着紧闭的殿门,发疯一般冲上去,却被谢铎一把拉了回来。
“还未拿到退位诏书,你们主子莫不是疯了?”谢铎蹙眉。
袁黎原本说好,待他们拿到退位诏书,人便随他处置。此时冒了出来,还让人将他们围了,不明摆着撕破脸了么……
谢铎稳住皇后,如今只能静观其变,毕竟他们还有一招棋。
袁黎取下面具,见南凌子霄惊讶的神色,“嗤”地笑出声来。
“你……不是袁家后人?”南凌子霄蹙眉看他。
“真正的袁家后人……”袁黎将手中的面具扔掉,目光对准南凌子霄:“是流云斋之主,陛下口中那位光风霁月的言先生……”
“而我……”袁黎勾唇道:“乃南凌策第六孙,南凌肃嫡子——孤衍长珩!”
当年,端帝南凌肃被华文帝夺位后,一路追杀。其妻孤衍氏的父亲率府兵拦截,倾尽孤衍氏全族之力殊死抵抗!以致孤衍氏被屠杀殆尽,唯剩当时已怀有身孕的孤衍曦。孤衍曦听闻家族噩耗,当夜便早产,生下孤衍长珩后撒手人寰。南凌肃为祭奠孤衍氏全族,除去孤衍长珩南凌姓氏,改名孤衍长珩。
虽未承其皇族姓氏,但孤衍却承了南凌与孤衍氏族共同的仇恨。
但北祁老臣袁氏一族,因与南凌肃起了分歧而被杀,那时不过五岁的袁黎改名言青豫,去了南祁。
言青豫是袁黎。
那袁黎的真正身份却是孤衍氏……
孤衍长珩将一纸遗诏抛到南凌子霄的脚边,南凌延月俯身捡起,神色骇然:“不可能……不可能!此遗诏定是你所造!”
孤衍长珩却不解释:“当年华文帝为篡夺帝位,不惜用恶毒之计陷害、刺杀。一计不成,便想在皇祖父死前伪造遗诏。皇祖父知其心术不端,便提前写好遗诏交予袁大人手中。”
南凌子霄手中的剑蓦然落地,口中却喃喃道:“不可能!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言先生若真是袁氏后人,他又如何会帮着孤衍氏对付南凌氏族?枉口诳舌,陷害无辜!孤绝不信你!”
“当年华文帝用袁坚唯一的血脉相胁迫,袁坚不得已将遗诏给了华文帝。袁坚是因心中有愧而自戕。不过你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今日,孤衍氏与南凌氏之仇,必要有一个结果。”
南凌子霄双目殷红,握紧了手中的剑,口中颤声道:“讨伐逆党,无庸争辩!”
孤衍长珩大笑道:“我想问一问陛下,你一直称孤衍氏为“逆党”,可到头来,你的父亲才是弑兄篡位的恶人!到底谁才是逆党?谁才是元恶之人?”
南凌子霄对于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只因他出生没几年,父亲便去世了。他幼年登基,是皇叔、萧将军及师太傅一路扶持。
三人以性命守护的祁国江山,他南凌子霄不能因这些前尘往事而拱手让人。
他不是愚蠢之人。
孤衍长珩自不是。
他的目的南凌子霄早已猜到:“你与言青豫蛰伏淮洛皇城多年,便是想让孤为南凌肃,为孤衍氏一族与南凌氏旧族正名?”
“不错!”孤衍长珩抽出身侧长剑,冷道:“孤衍氏要的从来就不是皇位!我父亲一生推贤扬善,顾念手足之情,却不想,最后死在自己亲弟手中,还要背负逆党骂名!试问陛下,若为我父亲,该不该手刃仇人,以正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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