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奶奶这时开口说起江书淮小时候的事，“淮淮小时候皮得很。还记得不，七岁那年非要学骑车，摔得膝盖血淋淋的，我要扶你，你硬是咬着牙自己爬起来，说什么‘奶奶我行的’，结果骑着车冲到我面前，差点把我撞翻到旁边的臭水沟里！”
秋叶想笑，忍住了。
江书淮夹菜的手则顿了顿，接着说：“当然记得，那次摔掉了一颗门牙。”他说着，眉眼舒展开来，眼底泛起笑意，“去学校还被同学笑话，说我像个没牙的小老头。”
话音一落，三人都笑了起来，饭桌上热闹许多，秋叶更加放松下来，感觉就像在自己家里吃饭一样自在。
她忍不住说起以前学骑单车的事：“那时候和大姐，还有三妹一起学骑车，风呼呼地吹，我感觉自己像要飞起来了！”
江奶奶听了顺嘴问：“你家里兄弟姐妹几个？”
“一个姐姐和两个妹妹，没有哥哥弟弟。”秋叶回。
“哦，都是女孩！”江奶奶的语气里有羡慕，“我几个全是孙子，我就盼着能有个孙女，给她扎小辫、买花裙子，可惜没有。”
秋叶有些惊讶，这样的话从一个老人嘴里说出来太新鲜了——在老家，哪个女人没生出儿子，连走路都要低着头。
她开口道：“奶奶，我们那儿不一样，没人生了女儿高兴的。”
“这可不对！”江奶奶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咱们自己不也是女孩吗？女孩心细、会疼人，一点不比男孩差！”
秋叶心里一暖，低头扒了口饭，轻声说：“我也觉得女孩好。”
两人相视一笑，秋叶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
“我也觉得女孩好，一直想要个妹妹，可惜我妈不生。”江书淮冷不丁插话，秋叶不禁愣了愣。
江奶奶笑得眼角皱纹挤成一团，伸手拍了拍孙子肩膀：“那你就把秋叶当妹妹！我心里想的乖孙女，就是秋叶这样的！”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江书淮抬眼扫了她一下，又垂下目光没再吭声。
秋叶觉得有些尴尬，心里想：人家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知道想要多优秀的妹妹，自己哪能入他的眼！
正想着呢，江书淮忽然起身，添了一碗汤递到她面前：“别光顾着扒饭，喝点汤。”
秋叶惊愕抬头看他，男孩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侧脸，将曾经冷硬的轮廓染成柔和的金边。
这座让人望而生畏的“冰山”，此刻好像融化了一大半。
她伸手接下，连声道谢，尾音带着几分发颤，像受惊的鸟儿扑棱着翅膀。
喝汤时她忍不住在心里想：接下来和他的合作肯定会很顺利！
这样一想，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抹笑意。
这抹笑意落在了江书淮眼里，他愣了愣，嘴角跟着轻轻上扬，轻声开口：“设计的事不急，歇两天再说，到时我会来这里找你。”
秋叶赶紧点头答应：“好的！”
等吃完饭，江书淮就准备走了。
临走前，他一脸严肃地交代：“奶奶的药，每天早上晚上各换一次，换药前要先用热毛巾敷一会儿，还有，别让奶奶吃凉的东西，知道了吗？”
此刻的他又变回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眼神疏离，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秋叶赶紧连连点头，把注意事项都记在心里。
江书淮走的时候没骑车：“车放这儿，需要用的时候你去骑。”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转身往巷口走去。
秋叶慌忙应了声“好”，目送他离开。
江奶奶拉住她的手：“这孩子以前可阳光了，爱说爱笑，哪像现在这样......唉，要不是因为......”
话没说完，老人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眼眶也微微泛红。
秋叶张了张嘴，刚要问“因为什么”，看见江奶奶垂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痛苦纠结的模样。
到嘴边的追问被她生生咽了回去，伸手握住老人冰凉的手，她乖巧地点头：“奶奶，您别担心，他会重新开朗起来的。”
这话本是随口安慰，可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可以看到江书淮咧嘴大笑的样子。
江奶奶点了点头：“好，好，奶奶盼着那一天。”
两人进屋坐下，秋叶陪着奶奶聊了一会天，又仔细给她换了药，这才去忙自己的。
月光已经爬上了窗棂，她去到二楼，洗完澡，走进小房间里，轻轻关上房门。
屋内静悄悄的，她蹲下身，将行李中的东西拿出来，一样一样摆好位置。
当她拉开床旁边一个柜子最底层的抽屉时，一本相册静静躺在那里，封皮的塑料膜早已泛黄。
她好奇地翻开相册，只见小小的江书淮骑在父亲肩头笑出小虎牙，再翻下一张，他蹲在院子里举着奖状比耶，继续往下，他抱着一个蓝色的小球笑得眼睛眯成缝……
秋叶不知不觉地就把整本翻完了，照片里不止有小时候的江书淮，还有他的爸爸和妈妈。
江爸爸穿着笔挺的军装，肩章在阳光下泛着光，秋叶想：难怪江书淮的站姿是腰背挺直的，原来是随了爸爸。
再看江妈妈，扎着温柔的丝巾，模样温婉，估计也是一个老师。
秋叶忍不住又往回翻看了一遍，照片上那一张张灿烂的笑脸，玻璃珠般的吊灯、笔挺的呢子大衣、崭新的自行车……无一不在诉说着江书淮家的优渥家境。
她忍不住轻叹，在自己家，填饱肚子已是不易，哪有钱拍照留下这些瞬间？
羡慕的同时，于是多了一些酸涩——原来幸福也分三六九等。
她想起夏琳村子里的那些孩子，那些光着脚跑，皮肤晒得黝黑，指甲缝里永远沾着泥土的孩子。
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那里，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相机。
当城里的孩子身后摆满琳琅满目的玩具，山村的孩子们连块完整的镜子都没见过，只能趴在溪边看倒影梳头。
他们光是活着就用尽了力气啊！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阵发酸，轻轻合上了相册。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上了窗棂，秋叶脱了鞋子上了床，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这一天，她认识了三个不一样的江书淮：办公室里冷若冰霜的“冰渣子”，卷起袖子擦窗户的温和“邻家男孩”，还有照片里笑得阳光灿烂的他。
秋叶总觉得，还有更多不一样的江书淮被藏在角落，也许这些秘密她永远不会知道，只能窥见冰山一角，毕竟过完寒假，两人大概就不会有什么接触了。
这么想着，她翻了个身，任由困意将自己淹没，沉入了梦乡。
梦里似乎看见相册里的少年朝着她笑，可当她伸手触碰时，那张笑脸却化作了江书淮冷冽的眉眼，垂眸吐出几个不带半分情绪的字：“离我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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