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国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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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不会有人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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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罗斯拉夫尔的暴雨,是上帝打翻了墨水瓶。冰冷的雨水倾泻而下,猛烈地抽打着泥泞不堪的街道,仿佛要将整个小镇从地图上冲刷殆尽。安娜·彼得罗娃枯坐在厨房那张吱嘎作响的木桌旁,壁炉里奄奄一息的火苗在她深陷的眼窝中投下跳跃、扭曲的阴影,如同某种垂死的活物。窗外,闪电撕裂了厚重的夜幕,一刹那惨白的光芒照亮了桌面上那本摊开的厚重大书——书页是某种可疑的、仿佛被反复鞣制过的深色皮革,边角磨损卷曲,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铁锈、霉菌和古老尘埃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书页上那些扭曲的字母并非西里尔文,而是某种更为原始、充满恶意的东西,像蜿蜒爬行的毒蛇。

就在这雷声短暂停歇的间隙里,敲门声骤然响起。

笃……笃……笃……

缓慢、沉重、湿漉漉的敲击声,穿透了狂暴的雨幕和厚重的桦木门板,直接撞在安娜的心口上。

她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四年。整整四年了。这声音如同噩梦的回响,精准地敲打在她灵魂最脆弱的弦上。每一次叩击,都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如同盛夏时节腐烂的沼泽淤泥被整个翻搅开来——那是乌格里奇沼泽深处特有的、混合了腐败水草、鱼尸和某种更不可名状之物的恶臭。

她像一具被丝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地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指尖触碰到粗糙的门板,那股冰冷的湿气几乎要顺着她的指骨钻进骨髓里。她拉开沉重的门闩。

门外站着伊万。

或者说,是伊万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雨水顺着他破烂不堪、沾满泥浆的粗呢外套往下流淌,冲刷着他脸上那些暴露在外的、湿滑的骨头和腐烂发黑的皮肉。一只浑浊的眼球几乎要脱眶而出,软塌塌地挂在眼眶边缘。他昔日健壮的身躯如今肿胀不堪,布满了深色的尸斑和裂口,几缕稀疏的、沾满泥水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浓烈的沼泽恶臭扑面而来,几乎令安娜窒息。

“安…娜…” 一个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声音,从他残缺不全、露出森白牙齿的喉管深处挤出来,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腐烂的嘴唇似乎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只让裂口更深,露出下面暗红的肌肉和惨白的颚骨。“冷…好冷…”

安娜胃里翻江倒海,但她强迫自己伸出手。触碰到他湿透、冰冷、仿佛浸透了污水的破旧外套时,指尖传来的是一种非人的、滑腻的质感,像触碰一块在泥沼里浸泡了太久的朽木。她拉着这具仍在蠕动的残骸,踉跄着走进狭窄的门厅。雨水和泥浆从他身上滴落,迅速在地板上汇成一滩污浊的水洼。

“需要…热…” 伊万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几根细小的、白色的蛆虫从破裂的嘴角蠕动出来,掉落在潮湿的地板上,徒劳地扭动着。

“我知道,我的爱,我知道,” 安娜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安抚意味。她把他引到壁炉前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破旧扶手椅边。伊万沉重的躯体陷进椅子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壁炉里那点微弱的光,在他腐烂的脸上投下更加诡异、跳动的光影,仿佛他的皮肉在自行蠕动。

安娜背对着他,快步走回厨房。她不能看,不能细想。她需要的是行动,是那本书里记载的、维系这恐怖假象的冰冷步骤。她猛地扑向餐桌,双手死死按住那本摊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革大书。书页沉重粘腻,像吸附着活物。她疯狂地翻动着,指甲划过那些扭曲的、仿佛会自行爬行的怪异文字和亵渎的符号图案。空气中弥漫的腐臭似乎更浓了,混杂着书页本身散发出的那股陈旧血腥与尘埃的味道。她的呼吸急促,心脏在瘦骨嶙峋的胸腔里狂跳,像一只绝望的困兽。

“在哪…在哪…” 她神经质地低语,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在古老的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必须找到它,那个仪式,那个代价——那个能短暂填满这具腐朽躯壳,让它继续模仿“活着”的恐怖燃料。

终于,她的目光锁定在一页上。那上面的图案令人作呕:一颗扭曲的心脏被无数荆棘般的线条缠绕、穿刺。旁边是用暗红色墨水书写的文字,墨水本身仿佛在书页上微微搏动。

“教堂…地下室…” 伊万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生锈的锯子在锯木头,打破了厨房里令人窒息的寂静。安娜猛地回头。

壁炉的火光在他空洞的眼窝里跳跃,像两点微弱的鬼火。他的身体向前倾着,腐烂的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扶手椅破旧的绒布,留下深色的污迹。更多的蛆虫从他脖颈处的裂口探出头来,在腐烂的皮肉间蠕动爬行。“需要…新的…心脏…” 他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有粘稠的液体在翻涌,“新鲜的…热的…”

安娜的视线越过伊万肿胀腐烂的肩头,投向窗外。在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她看到了——就在街道对面,那栋低矮木屋的二楼窗户后面,一个模糊的人影。是格里高利。那个年迈的守夜人,总是用那双浑浊、充满怀疑的眼睛窥探着邻里。此刻,他的脸贴在玻璃上,因恐惧而扭曲变形。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伊万走进来的样子。

一股冰冷的、绝对的杀意瞬间攫住了安娜,比雅罗斯拉夫尔的冬夜还要刺骨。格里高利不能活。他的眼睛,他那张可能会泄露秘密的嘴,都必须永远闭上。他不是邻居,不再是了。他是祭品。是维持她这恐怖而甜蜜幻梦的…燃料。

“是的,我的爱,” 安娜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那本散发着恶臭的书上,“很快…很快就不冷了。我会找到新的‘心’。”

格里高利小屋的门锁形同虚设,在安娜手中那把沉重、冰冷的撬棍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冰。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劣质烟草、伏特加和老年人特有的、陈腐衰败的气息。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在角落的桌上摇曳,将屋内堆积的杂物投射出巨大、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影子。

格里高利蜷缩在屋子最里面的角落,一张破旧的扶手椅几乎将他整个吞没。他布满皱纹的脸惨白如纸,浑浊的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门口闯入的不速之客。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椅子的破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安娜…安娜·彼得罗娃…”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子,“我看见了…圣母玛利亚啊…那是…那是…”

安娜没有回答。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头发和廉价罩衣往下滴落,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她的脚步很轻,在潮湿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格里高利紧绷的神经上。她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光,如同深冬冻结的伏尔加河面。她的右手藏在身后,紧握着那把冰冷的撬棍。

“你…你不能…” 格里高利徒劳地试图向后缩,但椅子抵住了墙壁,无处可退。他看到了安娜藏在身后的手,看到了她眼中那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绝望攫住了他。“看在上帝的份上!那是魔鬼!是亵渎!你唤醒了坟墓里的…”

安娜动了。动作快得像扑击的毒蛇。撬棍带着沉闷的破风声挥出,狠狠砸在老守夜人抬起试图格挡的枯瘦手臂上。骨头碎裂的刺耳声响清晰地盖过了屋外的雨声。格里高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整个人从椅子上歪倒下来,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痛和恐惧让他像离水的鱼一样抽搐。

安娜俯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专注。她抬起脚,沉重的靴底踩在格里高利完好的另一只手臂上,用力碾下。又是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格里高利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倒气声,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

“安静点,格里高利大叔,” 安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在谈论天气,“别吵醒了其他人。你的心…伊万需要它。”

她弯下腰,从湿透的罩衣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不是撬棍。那是一把沉重的、切肉用的宽刃刀,厚实的木柄被她握得死紧,刀刃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油腻的微光。刀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旧渍。

格里高利涣散的目光聚焦在那把刀上,残存的意识让他明白了即将到来的命运。他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意义不明的咕噜声,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痉挛。

安娜跪在他身边,一只手粗暴地扯开他破旧的、沾满汗水和雨水的棉布衬衫,露出干瘪松弛的胸膛。她另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了那把沉重的切肉刀。冰冷的刀尖抵上他枯槁的皮肤,刺骨的寒意让格里高利最后抽搐了一下。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安娜的眼神空洞,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冰冷决绝。她手臂用力,刀锋猛地刺入。

格里高利的身体像被电击般弹起,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安娜双手沾满了温热粘稠的液体,那浓烈的铁锈味瞬间盖过了屋子里所有的陈腐气息。她面无表情,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手腕转动,刀刃切割,分离……很快,一颗仍在微弱抽搐、包裹在筋膜和血管中的暗红色器官被她挖了出来,托在沾满血污的手掌上。它还在跳动,一下,又一下,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安娜小心地把它放进随身带来的一个粗糙的亚麻布袋里。袋子的布料迅速被深红色的液体浸透,变得沉重而湿冷。她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残躯,也不看满手的血污。她只是拎起那个滴血的布袋,转身,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雅罗斯拉夫尔无边的雨夜之中。身后,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格里高利空洞的凝视中,兀自摇曳。

圣瓦西里教堂的地下室,是连老鼠都嫌弃的地方。空气凝滞厚重,弥漫着几个世纪积累下来的尘埃、湿冷的石头气味、霉烂的木头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更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土腥和腐败气息。唯一的光源是安娜带来的一盏昏暗的煤油风灯,它被放在一块布满苔藓、充当临时祭坛的残破墓碑上。摇曳的橘黄色火苗奋力抵抗着浓稠的黑暗,却只照亮了周围一小圈布满湿漉漉水痕的古老石壁,更远的地方,是无边无际、蠢蠢欲动的阴影。

安娜跪在冰冷的石地上,粗糙的石粒硌着她的膝盖。她面前,是伊万·彼得罗夫那具庞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残骸。他盘腿坐着,姿势僵硬而怪异,如同一个被孩童随意摆放又遗忘的破旧玩偶。腐烂的皮肉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青灰、暗紫和墨绿交织的可怕颜色,尸水混合着泥浆,不断从他衣服的破口处渗出,在身下积成一滩粘稠、反光的污渍。那股浓烈的沼泽恶臭在地下室封闭的空间里发酵、浓缩,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安娜颤抖着双手,从那个沉甸甸、不断滴落暗红色液体的亚麻布袋里,取出了格里高利的心脏。它已经不再跳动,像一块暗红色的、布满血管纹路的肉块,冰冷而湿滑。她将它小心地放置在伊万摊开的、一只已经露出森白指骨的手掌上。那颗心脏接触到腐烂的皮肤,发出一种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感。冰冷、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吸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让她更加眩晕。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凑近摊开在地上的那本皮革大书。书页上那些扭曲的符号和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她开始念诵。声音干涩、沙哑,在拱形的石壁间碰撞、回荡,形成诡异的和声。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带着一种非人的、亵渎的韵律:

“请开启大门吧,吞噬腐朽的躯干!”

“以血为缚,系紧失落之心!”

“来自污秽之土的骨肉!”

“源自永恒黑暗之灵!”

“请收下祭品!延续这苦痛吧!”

随着她嘶哑的吟诵,那颗放置在伊万腐烂手掌上的心脏,突然开始轻微地搏动!一下,又一下,微弱但清晰。暗红色的肌肉纤维抽搐着,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刺激。同时,伊万那具死寂的躯体也产生了变化。他空洞的眼窝深处,那两点微弱如鬼火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凝聚,散发出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幽绿光芒。他肿胀发黑的嘴唇似乎想要咧开,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满足的、如同沼泽气泡破裂般的咕噜声。

“更…多…” 那破风箱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新的、贪婪的渴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急迫。幽绿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安娜身上,冰冷刺骨,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攫取她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力量…不够…安娜…需要…更多的心…热的心…”

安娜猛地抬起头,视线撞进那两点幽绿的光芒深处。就在这一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异样感攫住了她。那光芒…那光芒映照出的,不仅仅是空洞的黑暗。在伊万那只相对完好的、浑浊的眼球深处,她看到了一个倒影!

一个女人的倒影。

头发凌乱如干草,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如同瘀伤般的黑晕,脸颊瘦削得可怕,颧骨高高凸起,皮肤是那种长期不见天日的、病态的惨白。嘴唇干裂,嘴角向下撇着,凝固着一种混合了疯狂、绝望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满足感的扭曲表情。

那是…她自己?

不!安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冻结了她的血液。那倒影里的女人,虽然有着她的轮廓,但那表情…那眼神中燃烧的、赤裸裸的贪婪和疯狂…那绝不是她!那是…那是谁?!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间,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雅罗斯拉夫尔厚重的雨云,紧接着,一声几乎要震碎耳膜的、狂暴的炸雷,猛地轰击在教堂古老的尖顶之上!

轰!!!

脚下的石地剧烈地晃动起来,如同伏尔加河解冻时的冰面。巨大的石块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从头顶拱形穹顶的接缝处簌簌落下,裹挟着几个世纪积累的灰尘和碎屑,如同下了一场死亡的雨。那盏放在墓碑上的煤油风灯被震得跳了起来,灯罩破碎,里面的火焰猛地窜出,瞬间点燃了流淌在地上的、格里高利心脏渗出的粘稠血液!

轰!

幽蓝混合着橘红的火焰如同地狱的毒蛇,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祭坛周围干燥的朽木和散落的破布。火光照亮了地下室的一切,也照亮了伊万腐烂的脸庞。在那跳跃的、诡异的火光中,安娜惊恐地看到,伊万那只浑浊眼球里的倒影,那个疯狂的女人,嘴角咧开了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笑容!

“安…娜…” 伊万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不再是破风箱,更像是一种湿滑的、粘稠的冷笑。他腐烂的身躯在火光中似乎开始扭曲、变形。“你看…清…了…吗?” 他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抬起那只托着心脏的手,指向安娜。那颗心脏在火焰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黑色的暗红。“你的…监狱…栅栏…在哪?” 他破碎的嘴唇费力地蠕动着,“谁…在…描…绘…它?”

地下室的震动更加猛烈了。头顶传来巨大石块断裂、坠落的恐怖轰鸣!支撑拱顶的粗大石柱表面,蛛网般的裂痕飞速蔓延,发出令人绝望的呻吟。整个空间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将他们一同埋葬在这污秽的地底。

安娜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如同坠入西伯利亚最深的冰窟。火焰在她脚边跳跃,灼热的气浪炙烤着她,但她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伊万的话语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监狱?栅栏?描绘?

格里高利惊恐扭曲的脸在她眼前闪过,然后是那个总是带着怯懦微笑的洗衣妇玛莎,那个爱吹牛的铁匠阿列克谢……一张张面孔,一张张被她亲手送进地狱的面孔。她曾以为那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为了维系她这唯一的、病态的“幸福”。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临死前眼中倒映出的,都是她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为什么伊万眼中,也只有她自己?

“停止向这个社会描绘你的监狱…停止向自己描绘这个监狱…” 一个遥远的声音,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闷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因为监狱没有上锁…最后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监狱…”

轰隆!!!

头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块巨大的、刻着模糊圣像的拱顶石轰然砸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接砸向盘坐在地上的伊万!

没有惊叫,没有挣扎。在安娜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那块沉重的巨石如同砸碎一个腐朽的南瓜,轻而易举地将伊万肿胀腐烂的头颅和半个肩膀瞬间压成了一滩混合着碎骨、烂肉和粘稠液体的污秽之物!那颗格里高利的心脏,被巨大的冲击力挤爆,暗红色的肉块和污血呈放射状溅满了周围的地面和墙壁,也溅到了安娜的脸上、身上。温热、粘稠、带着浓烈铁锈味。

火光猛地一暗,随即又顽强地燃烧起来,照亮了这炼狱般的景象。

安娜僵立着。脸上、手上、衣服上,都沾满了温热的、属于格里高利的污血和伊万腐烂的碎块。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几乎让她晕厥。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堆被巨石压扁的、还在微微抽搐的腐烂残骸。

残骸里,没有骨头。或者说,没有属于伊万·彼得罗夫的、完整的、人类的骨头。只有一些细小的、灰白色的、如同被什么东西啃噬过的碎片,混杂在烂泥般的血肉里。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比雅罗斯拉夫尔最深的寒冬还要冰冷,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皮肤松弛,布满了褐色的老年斑,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泥…和暗红色的血痂。一股熟悉的、浓烈的沼泽腐烂气息,正从她自己身上散发出来,与地下室里的恶臭完美地融为一体。

“不…” 一个微弱、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这不是她记忆中自己的声音。这声音…这声音像极了…

像极了那个破风箱般的声音!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更多的石块和瓦砾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一块边缘锐利的碎石擦着安娜的脸颊飞过,留下火辣辣的痛感,但她浑然未觉。

她踉跄着后退,脚下踩到一块滑腻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半颗被砸得稀烂的眼球,浑浊地映着跳动的火光。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没有人会来…” 那个声音再次在她脑海中轰鸣,清晰得如同耳语,带着冰冷的、最终的宣判意味。“从来就没有人…能来…”

安娜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这个正在崩塌的地狱。火光、碎石、尘埃、污血…还有那堆曾经被称为“伊万”的、此刻正散发出更浓烈恶臭的烂泥。

她看到了角落里,那本被碎石半掩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革大书。书页在震动中翻动着,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操控。其中一页被污血浸透,上面的文字在火光中扭曲变形,但核心的图案却异常清晰——一个扭曲、尖叫的灵魂,被无数荆棘般的线条从内部穿刺、撕裂、缠绕!线条的源头,正是那灵魂自身!

“我的感受…我来觉察…” 那声音如同丧钟,敲响在她灵魂深处。

“我的困境…我来面对…” 碎石砸落在她脚边。

“我的选择…我来承担…” 火焰舔舐着她的裙角。

“我的命运…我来创造…”

轰……!!!

圣瓦西里教堂巨大的穹顶,终于彻底崩溃了!

如同天塌地陷!无数吨重的巨石、木梁、瓦片、破碎的圣像和几个世纪的尘埃,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整个地下室瞬间被狂暴的毁灭之力吞噬!

安娜·彼得罗娃,或者说,那个曾经是安娜·彼得罗娃的东西,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一块刻着悲悯圣母面容的巨大石雕穹顶碎片,带着无与伦比的重量和速度,在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急速逼近,填满了她整个视界。

在意识被永恒的黑暗彻底吞噬前的亿万分之一秒,一个清晰得如同冰锥刺入大脑的念头,带着绝对的、荒诞的、令人窒息的恐怖,贯穿了她:

我的监狱…栅栏…从来…只有…我自己…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和永恒的寂静。巨石落下,掩埋了一切。教堂的废墟如同一座巨大的新坟,矗立在雅罗斯拉夫尔永不停歇的暴雨之中。雨水冲刷着瓦砾和泥泞,试图洗去血迹和污秽,却洗不掉那深深刻入这片土地的绝望。

远处,伏尔加河在黑暗里呜咽奔流,亘古不变。没有人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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