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牙人见他摇头，心里有些发急，思忖片刻，才压低声音道：
“赵老爷，您要是图便宜、图清静……倒还真有一处。”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又眯眼打量了林向安的神色，这才续道：
“在南城一条僻巷，有个小院子，独门独户，价钱便宜，就是挨着棺材铺。
您也晓得，这年头大伙儿都嫌晦气，住不长久。”
说罢，脸上挂着试探的笑容，生怕对方嫌弃。
林向安心中微微一动。
僻静、人少，正合他心意；至于“晦气”之说，他反倒不在意。
古人多忌讳神神叨叨，他却能借此遮掩。
当下便佯作不以为意，轻叹一声，摆出老成的神态：
“老夫半截身子已入土，何惧此说？
反倒觉得邻近长生店清净，少了鸡犬呱噪。
只要屋子结实，价钱公道便罢。”
随后又补充道：
“况且我那侄儿是读书种子，此番必中的！
只是命格弱了些，算命先生说他科场前需在‘阴煞之地’借住百日，
压一压文曲星的锋芒，方能顺利高中。
你说这…唉，宁可信其有啊！”
林向安于是扯了玄学理由，完美解释为何举人要住这种地方。
这样足以彻底打消李牙人的疑虑。
说不定还会觉得这家人古怪，神神叨叨，不好招惹。
李牙人愣了愣，旋即笑出声来：
“赵老爷果然与常人不同，既然这样，那在下就带您去看看，至于租钱，咱们看好了再议。”
这院子因靠着棺材铺，搁置许久无人问津。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愿意的主顾，他自然殷勤引路。
巷子窄仄，仅容两人并肩。
空气中混杂着木屑和油漆味，还透着股说不清的怪气。
沿途几家棺材铺、纸扎店门可罗雀。
伙计们低头干活，面无表情。
到了院口，一扇漆黑小门静静立在巷中。
李牙人指着说道：
“赵老爷，就是这里。
原是‘福寿斋’的老师傅住的，
前年去了，这院子就空了出来。
独门独院，保您清静，就是环境嘛……”
林向安眯着眼，仔细打量门轴与院墙，又瞥见隔壁传来沉闷的刨木声，反倒暗自满意，点点头：
“嗯，倒真清静。进去看看。”
院子不大，两间正房，一间小厨房。
地面青苔斑驳，墙根堆着些烂木头。
林向安一路细看，走到院子深处，发现一扇破席遮掩的小后门。
推开出去，是条堆满棺材板碎料的死胡同。
“嗯，丢东西方便。”
随后还发现在院角，有个简易地窖，就是直上直下的“菜井”，口部用木板覆盖，压上重物。
里面用砖石简单垒砌一下，大概深两三米。
虽粗陋，却也实用。
林向安心下有数：
院子虽旧，略带晦气，却胜在僻静，正合需要。
只是这价钱，倒还可以再商量一二。
见林向安颇为满意，李牙人立刻笑逐颜开，趁热打铁道：
“您不嫌弃就好！这院子月租一两银子，压覆银一个月。
不过规矩在前，还得请个保人……”
牙行，需要官府批准，持牙帖做生意的。
不仅要评估物价、撮合买卖，收取佣金，还要替官府分担些担保、治安的责任。
尤其动荡时期，官府查得紧。
往往要求他们对来历不明的人多留心，必要时还得上报。
是以租房多半要有人作保，担保租客身份清白，按时交租，不惹事端。
林向安心中暗暗一沉。
自己伪装的身份，自然找不来什么保人。
“在下初来乍到，京城并无亲友。”
他顿了顿，又像是无奈地补上一句：
“侄儿命格弱，要借此地压一压气运，
但到底是读书人，若传出去有碍名声，还请牙兄通融。
押金我愿多付半月，只求先有个安身之所。
至于佣金，自然一分不会少。”
说话间，他已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约莫三两重，在掌心轻轻一掂，语气也随之爽快起来：
“在下向来直爽，押覆银我给二两，首季租金三两，一共五两现银，当下便付！”
他把银子推到牙人眼前，又低声补充道：
“至于保人之事，还请你回去与东家说一声。
我只是个外地小商贩，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侄儿，
为了应考暂住，能惹出什么祸端？
若还是不放心，这五两现银便先拿去立契，
余下手续钱，我再添五钱。你看如何？”
一般牙人的佣金，多是按租金总额的一定比例抽取，惯例叫“成三破二”。
即房东出三成，租客出两成。
但也有约定俗成只由一方支付的。
这笔钱是牙人的主要收入。
林向安此番却出手阔绰，佣金不仅一分不少，还多添了些。
意思再明白不过：
他手里有钱，日后也不会拖欠租金。
李牙人盯着那锭银子，喉结上下滚了滚。
心里暗骂这地方，这破地方能租出去简直就是奇迹，还能碰上这么爽快的主顾？
李牙人一把抓过银子，脸上笑开了花。
“哎呦！赵老爷您太客气了！
您一看就是诚信人！
什么保人不保人的，小事一桩！
包在我身上！东家那边我去说！
这地儿晦气，除了您老这样明事理的，谁肯来？
我这就写契纸！您侄儿何时搬来？需要人手帮忙吗？”
林向安只是摆了摆手，神色依旧淡然，却透着几分玄虚：
“不急。我得先让人清扫一番，驱驱晦气。
过几日宵禁前，再悄悄带侄儿搬来。
免得冲撞旁人，也免得惹来闲话坏了风水。
钥匙你给我即可。”
李牙人一愣，只觉这位赵老爷规矩实在多。
但银子已落袋，自然是满口答应，连连点头：
“懂！懂！您老放心，必定替您办得妥妥当当，神不知鬼不觉！”
李牙人倒是怕林向安反悔，立马就写下了租房契约。
挑好住所后，林向安就安心了。
打算让王和信稍作伪装，过来打扫，让林远暂时不要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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