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久的不见天日,在密牢大门开启的一瞬,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绝望,钻进了沈清和的袖口和衣襟中。
沈清和立在牢门外,一身金黄色的凤纹宫装,金线绣成的凤凰迎着石壁上的那盏油灯闪耀着华贵的光,与阴暗的密牢格格不入。
木颜晴伸出手,为沈清和将牢门拉开,华丽的裙摆在潮湿却干净的青石板上逶迤。
听见吱呀声响,被绑在绑在柱子上的男子挣扎着抬起头,眼下盘踞着大片乌青,头发散落,污秽不堪。脚下一团浑浊的水渍和难以形容的味道已经说明了他七日过得有多不像是一个人。
他的目光与沈清和相触的一瞬,混沌的眸子一滞,旋即扬起唇角,冷笑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或许是许久不曾开口讲话的原因,他的嗓音嘶哑,声音中也满是疲惫。
沈清和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最终在男子对面五步远的圈椅上敛正衣袍坐下了身。慢条斯理的拎起手边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热茶,“这七日,真是有劳诚王爷久等了。”
顾桓祎看向立在牢房外的木颜晴,不屑地扬了扬唇角,又转头看向沈清和,“如今,是该称娘娘一句皇太妃了吧?”
沈清和笑了,那笑容极淡,没有半分暖意,尽是疏离与冷漠。
顾桓祎勾起一侧的唇角,戏谑似得朝沈清和挑了挑眉,“若不是本王,你此时只怕还是一个外室所生的私生女,在旁人的指指点点里抬不起头来呢。如今一跃成为皇太妃,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
牢门外的木颜晴狠狠地瞪着顾桓祎,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骗子,如今竟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沈清和却并不恼,捻着手中的茶杯,稍稍偏了偏头,发髻间的七尾凤羽步摇随之轻轻晃动一下。目光自上而下的扫视着顾桓祎,他的双手和双脚皆被牢牢地绑在柱子上,不能动弹。满是污秽的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惨败如鬼,几缕墨发散乱地黏在脸颊上和脖颈上。裤子上的湿痕湿了又干,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沈清和盯着他的裤脚,缓缓抬起手来,以袖口遮住了鼻尖,唇角的嘲讽意味被衣袖遮住却从她明亮的双眼中流露出来。
顾桓祎一怔,像是被一根冰冷的冰锥直击心口,方才强装的无谓与不屑被这抹嘲弄彻底击溃。他吞了一口口水,别开了眼去。
以袖口上的一分春香气遮盖了牢房中的气味,沈清和轻笑一声,“倒是这大牢里的人怠慢了一向体面的诚王爷,这七日的屎尿黏在身上,不好受吧?”
“皇太妃何必装傻,这些,不都是皇太妃与他们交代的吗?说到底,你还是不舍得杀本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清和捻着茶杯的手一顿,仰头大笑起来,声音尖利,在密牢深处不断盘旋回响。
“不舍得?!”沈清和的眸中绽出锐芒,语气狠绝,“怎么,诚王爷难不成以为哀家今日来此,是与诚王爷叙旧的吗?”
顾桓祎不敢直视沈清和眸中的冰冷,胸前的剧烈起伏泄露了他的不安。
沈清和搁下手中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引得顾桓祎脊背一僵。
“是啊,哀家真是不舍得你这么轻易就死了,那可真是太便宜你了。”沈清和撑着桌角,缓缓站起身来,“「念离空」可让人饱受痛苦而死,可这痛苦,又哪里敌得过看着至亲死在眼前之痛呢?
“所以哀家让卢广安配了一服可以让人承受「念离空」那般痛苦的迷药,让诚王爷浅浅尝尝。一点儿心意,不知道诚王爷可满意?”
沈清和的目光从顾桓祎手上的纯银指环上扫过,那银白色在烛火下闪烁着刺骨的清冷寒光,“可惜啊,只有三成的痛苦。”
一边踱步,沈清和一边捻着手指,细细思忖,“诚王爷杀害哀家母亲在先,毒害宋霜若在后,最后,还在万寿节上杀了哀家的父亲...”
“不对,”沈清和忽而站定了脚,抬手用冰冷的护甲划过顾桓祎憔悴的脸颊,“还有哀家的第一个孩子...”
说完,沈清和迅速地抽走了手,锋利的护甲划破了顾桓祎苍白憔悴的脸。鲜血从细长的伤口里渗出来,给满眼灰败的地牢又增加了一抹艳丽的猩红。
“本王所做,皆是...”
“大业嘛!”沈清和出声打断,一边从腰间抽出丝绢,轻巧地擦去护甲上的血渍,一边道:“诚王爷为了心中大业,为了让哀家没有后顾之余的为你所用,所以杀害了哀家的至亲。对吧?”
“哀家倒是想问问诚王爷,为何被牺牲的,不是诚王爷您的至亲呢?怎么不见诚王爷为了大业杀母弑父呢?若是诚王爷当真如此,眼下也就不必削尖了脑袋、千方百计地从您皇兄的手里夺皇位了吧?”
顾桓祎眼皮一翻,横声道:“说够了吗?本王输了,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沈清和稍稍挑眉,眸中尽是挑衅之色,“怎么,这就被戳到痛处了?”
顾桓祎用力大喝道:“是谁给了你机会让你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又是谁让你有机会能站在本王面前与本王谈论这些,是本王!你若如今只是城北院子里的那个私生女,可会有这般权利,这般荣华?”
脸上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流出血来,显得顾桓祎的脸更是狰狞可怖。
“那这样如何?”沈清和墨眸轻转,声音不轻不重,却冰冷迫人,“哀家知道,诚王爷手段了得,眼线众多。只要诚王爷能使哀家的亲人复活,皇位与权利,哀家都可以双手奉上,诚王爷可做得到?”
顾桓祎转过头,直视着沈清和的双眼,薄唇轻启,冷冷吐出两个字:“疯子。”
“怎么!”沈清和陡然提高了音调,“诚王爷以为哀家当真稀罕这权利与荣华吗?你派蓝姝慎入宫刺杀,甚至故意泄露哀家的身世让皇上知晓,逼得哀家无路可退。如今,还叫哀家感谢你带来的苦难吗!”
说着,一道寒光闪过,一声利器刺破皮肉的闷响。沈清和将一支匕首,深深扎进了顾桓祎的胸膛。
“唔...”顾桓祎额头霎时便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来,浑身一颤,骨骼与木柱磕碰一阵,他紧咬着嘴唇,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喊出声来。
沈清和直视着顾桓祎的眼睛,猛地一抽,又将那匕首从顾桓祎的胸前拔了出来。
染血的刀尖带出一篷血雨,滚烫的鲜血溅在沈清和的脸上,这一次,沈清和没有恐惧,只觉得痛快。
沈清和抬起袖口,深吸一口衣衫上的清冽香气,又恢复了平静神色,眸中带着两分怜悯,淡淡道:“诚王爷自小便沉浸在「大业」、「江山」、「权利」、「强大」中,自然不会知道什么是爱。”
随手将匕首扔在了桌子上,发出当啷一声响,“哀家也懒得跟诚王爷再废话了,只是血债血偿,诚王爷欠下的命,如今也该还回来了。”
用丝绢擦净手上的血渍,沈清和将目光重新投到顾桓祎的身上,眸中只剩下一片深不见的地冷漠,“今日是正月二十三,明威将军寻到了哀家母亲的坟墓,墓碑上所刻的她的忌日是三月十九。所以,从今日起,每日都会有人来此,在从诚王爷身上割下一块肉来,拿去喂狗。直到三月十九日,再送诚王爷上路。”
顾桓祎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终于有了惊惧之色,“你说什么?”
沈清和没有理会顾桓祎的问题,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行至顾桓祎左手袖口处,从他的袖口中取出了那封沾着鲜血的密信,而后利落干脆的引了墙壁上唯一一盏灯火,将那密信烧成了灰烬了。
待跳动的火光在眸中一点一点熄灭,沈清和后退一步,像是与眼前的脏污不堪拉开距离,“哦,忘了说,诚王顾桓祎已经因谋逆之罪,被贬为了庶民,死在了元宵夜宴上。你如今已经不诚王了,是个不存在的死人。待你死后,也不能葬入皇陵,只能送去乱葬岗,草草葬了。”
“不知如此下场,你可满意?”沈清和兀自轻笑一声,没有再看顾桓祎一眼,径直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那密牢深处,迎着天光,走向长廊的尽头。
木颜晴上前拾起桌上的那把匕首,笑着稳步靠近了顾桓祎,“你记好了,我不叫成怀瑾,也不叫江梅,我叫木颜晴。待你成了孤魂野鬼,要报仇,可别找错了人。”
说完,尖利的匕首重新刺破了顾桓祎的皮肤。
待木颜晴从顾桓祎的胳膊上搁下了一块肉,离开时关上了大牢的门。
牢房里最后的一缕天光随着大门的闭合而收敛不见,响彻地牢的凄厉叫喊与恶毒咒骂也被隔绝在了地牢里面,与连同从前那段时光,一同被封存在了那密牢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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