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大锅饭食堂的新灯泡悬在屋梁中央，暖黄的光瀑倾泻而下，把青石板地照得泛着温润的光，连梁上悬着的干辣椒串、玉米棒子都裹了层油润的金边，活像挂了串喜庆的灯笼。铁灶里的柴火还留着余温，偶尔“噼啪”爆出几点火星，混着桌上搪瓷盆里炖肉的酱香、腌菜的脆鲜，在空气里织成暖融融的网，一进门就往人鼻尖里钻。
许前进站在长桌主位，粗粝的手掌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上蹭了又蹭——那双手握过锄头、扛过粮袋，满是老茧，此刻却带着点少见的局促。他清了清嗓子，嗓门比平日里吆喝春耕时低了些，尾音里却飘着藏不住的轻快：“今天叫大家来呢，是我们全家的意思。”
话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满桌熟面孔：二懒的蓝头巾搭在椅背上，边角还沾着点田埂的泥星；周美丽刚把烫金折扇收进袖口，指尖还留着扇面的墨香；大喇叭三嫂手里攥着碎花帕子，指节轻轻敲着桌沿，像是随时要开口吆喝；小吴、钢蛋坐得端正，连平时爱咋咋呼呼的小虎子，都规规矩矩地扶着酒杯，没敢捣乱。许前进咽了口唾沫，把堵在喉咙口的感激一股脑倒出来：“不管怎么说，事总算办完了，我们全家谢谢大伙的帮衬和待见。我嘴笨，说不出啥好听的，反正就是打心底里感谢！来，咱们大伙为这份情谊，干一杯！”
话音落，他猛地举起粗瓷酒杯，酒液晃出几滴，在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像撒了几颗透亮的珠子。压在心头多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前些日子许和平那事儿悬着时，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怕辜负了石艺厂大伙的指望，如今总算能踏踏实实喘口气，连肩膀都不自觉地松了半截。
“前进啊，你这就见外了！”二懒先笑出了声，手里的酒杯“当”地撞在许前进的杯子上，脆响透着爽快，“咱们在一个村里住了大半辈子，低头不见抬头见，早跟一家人没两样了！客气话咱不说，来，大伙都举起来，干了这杯！”
满桌的粗瓷杯、搪瓷杯瞬间举了起来，碰在一起的脆响盖过了灶间的柴火声，连屋梁上的灰尘都似被震得轻轻晃了晃。香玲也跟着举着杯，另一只手轻轻推了推身边的许和平，眼神里满是鼓励：“快，和平，跟大伙说两句。”
许和平“腾”地站起身，脸颊因为激动泛着红，手里的酒杯却端得稳稳的。他望着满桌熟悉的长辈，声音清亮得像刚抽穗的麦子：“谢谢各位长辈的厚爱，我都记在心里了。往后我一定听大伙的教诲，在厂里学、在事儿上练，好好磨练自己，争取早点成为像大伙一样能干的人。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话没说完，他仰头就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喉结滚动的模样惹得桌上人都笑了，钢蛋还拍着桌子喊：“和平这小子，够爽快！”
“你慢着点喝！”坐在他身边的小叶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眉头轻轻皱着，语气里满是心疼，“你忘了上次喝急酒，过后吐得难受？这酒伤胃，得慢慢抿。”
“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嘛！”许和平放下空酒杯，眼里还闪着光，像落了星星。小叶没再多说，拿起筷子夹了块炖得软烂的五花肉，吹了吹才递到他嘴边，声音放得软乎乎的：“先吃口肉垫垫，别空着肚子喝酒。”
许和平会意地张嘴接住，嚼着肉含糊道：“谢谢老婆。”
“跟我还客气啥？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说话了，听大伙聊。”小叶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桌上的动静，周美丽的声音笑着插了进来，她放下筷子，手里的折扇“哗啦”打开半面，扇出的风都带着几分喜气，“借着今天这热闹劲儿，我也跟大伙说个好消息——咱们温泉村这阵子的营生，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了水里，桌上瞬间静了静，随即就炸了锅。小吴“啪”地拍了下桌子，眼睛亮得像燃了团火：“真的？我就说咱这温泉村的点子错不了！当初我还跟钢蛋说，往后咱村指定能富起来！”
周美丽笑着点头，等大伙的笑声小了些，才接着说：“所以我琢磨着，把歌舞团、还有县柳琴剧团的演出，再往后延半个月，让外来的游客，还有咱村的老少爷们、姑娘媳妇都听个够、看个尽兴！大伙觉得咋样？”
“那还用说！美丽姐，你这主意太地道了！”小吴第一个举双手赞成，胳膊都快举过头顶了；小虎子也跟着附和，嗓门比平时还大：“美丽姐，上次县剧团演的《穆桂英挂帅》，我没看够，这下能再看好几回，太好啦！”
大喇叭三嫂也放下帕子，声音洪亮得能传到村头：“美丽啊，你这心思太周到了！咱温泉村生意红火了，就该这么热热闹闹的！我回头就去村口大喇叭上吆喝，保准让全村人都知道这好消息，到时候舞台下指定坐得满满当当！”
许前进看着满桌的热闹——有人拍着桌子说笑，有人凑在一起聊演出的事儿，小叶正给许和平夹着菜，香玲在一旁笑着添酒——他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暖酒入喉，顺着嗓子眼滑下去，连心里都热烘烘的。他望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炖肉、满是笑意的脸庞，忽然觉得，这日子啊，就像这锅慢炖的肉，火候到了，滋味自然就浓了，往后只会越来越香，越来越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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