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阴,倏忽而过。
天下依旧混乱不堪,诸侯征伐不断。
而国力日趋强大的汉国,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各国联合干预汉国伐楚已经成为了历史名词。
晋国分裂,秦国退兵,楚国割地,郑陈灭国……
国力的强大,带来的就是国内的和平。
一个夏末初秋的清晨,汉国江州王庭迎来了次子姬恒的降生。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宫闱,继而飞向整个汉国。
相较于长子姬阳出生时,因其母海伦夫人独特的异域风采而引起的朝野间那份隐含惊异与审视的复杂情绪,姬恒的诞生,则在汉国臣僚,特别是那些深受周礼熏陶、恪守华夷之辨的士大夫阶层中,激起了截然不同的反响。
贺表如雪片般从汉中、巴蜀、申地乃至新附的陈郑飞向江州。
贺词中,“嫡嗣延祥”、“周礼有承”、“华夏正朔”等字眼频频出现,虽未明言,但其指向已昭然若揭。
姬恒的母亲姒好,出身褒国姒氏,乃正宗的夏禹之后,与周王室世代联姻,血统高贵纯正,符合东周贵族社会最核心的价值观。
在众多臣子心中,这位流淌着古老华夏尊贵血脉的王子,才是汉国未来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维系汉国与中原正统文化纽带的最佳象征。
宫闱之内,微妙的变化也在悄然发生。
海伦夫人所居的宫殿,似乎比往日更沉寂了几分。
她依旧美丽,碧眸深处却添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忧郁。
她将更多的时间倾注在长子姬阳身上,亲自教导他文字与算学,偶尔,会抱着儿子,遥望西方天际,哼唱起无人能懂的故土歌谣。
侍女们察觉,夫人对待宫人愈发温和,行事也更加谨慎,仿佛在无形的压力下,为自己和儿子构筑一道柔软的屏障。
而姒好夫人处,则是一派祥和喜庆。前来道贺的命妇、女官络绎不绝。
她产后恢复得很快,容颜更显丰润雍容,举止间那份源自古老家族的端庄与汉水滋养的温婉结合得恰到好处。
她并未因外界的赞誉而流露出丝毫骄矜,对待宫人依旧宽厚,对海伦夫人和姬阳也保持着应有的礼数,只是偶尔凝视怀中酣睡的幼子时,眼底会掠过一丝身为母亲本能的、对未来的深远期冀。
姬长伯对两位夫人一视同仁,赏赐丰厚,对两个儿子亦倾注父爱。
他抱着襁褓中眉眼依稀有其母风韵的姬恒,朗声大笑,赞其“啼声洪亮,必非池中之物”。
然而,在无人窥见的深夜,当他独对烛光,审视着那幅巨大的疆域图时,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除了国事韬略,也难免会掠过子嗣继承这桩“家事”所带来的长远思量。
作为同时拥有两个人生阅历的姬长伯深知,两位王子不同的母系背景,汉国国内各派系之间肯定会有一番争论。
而这种子嗣继承的问题,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和臣子们商议,姬长伯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恰在此时,姬长伯曾经执政的阆中,发来了一封奏疏。
“西太后病危。”
短短五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姬长伯的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更瞬间冲散了他因王子降生和继承思虑所带来的纷杂心绪。
那个几乎被遗忘在阆中行宫的名字——西太后,伴随着这封奏疏,带着旧日尘埃与复杂难言的情感,重新撞入他的脑海。
姬长伯,或者说,此刻被唤醒了更多本体记忆的姬长伯,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明媚娇艳、歌声婉转的楚国歌姬的身影。
那曾是自己父亲,巴国先王众多歌姬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因其姿色与才艺虽然名动一时,但却连宫围都进不去的亲生母亲。
在本体幼年的记忆里,这位庶母,时时带着一丝身处异国他乡的淡淡哀愁。
她曾在他懵懂的童年里,给予了格外深刻的温暖瞬间。
然而,记忆的潮水随即涌向了不那么愉快的部分。
先王崩逝,姬长伯在继承人之战中拿下了巴国王位,她依制被尊为西太后,与姬长伯名义上的嫡母芈夫人的东太后,共同执掌后宫。
最初几年,她尚能安分守己。
但随着姬长伯年岁渐长,开始专注于军政,开拓疆土,忙于军武,这位年轻守寡的太后便渐渐失了约束。
她宠信几名面容姣好的内侍,纵情声色,不仅将后宫搅得乌烟瘴气,其宠信的男眷甚至一度试图干预郫邑的些许政务,引得以鲍季平、黄婴为首的一干内阁大臣极度不满。
记忆最终定格在那一日。
姬长伯已成长为雄踞一方的汉侯,带着征战归来的煞气与不容置疑的权威,面对着跪伏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的亲母。
彼时的她,虽容颜依旧,却因纵欲而显出一丝浮华与憔悴。
姬长伯念及旧日情分,也顾及自己的汉侯名声,最终没有采纳部分臣子要求严惩的建议,而是以“西太后身体有恙,宜静养”为由,下令将其移居至远离权力中心的阆中行宫,并限制了其行动。
这一别,便是近十载。
十年间,他几乎未曾主动想起过这位嫡母。
汉国日益壮大,他征伐四方,纳妃生子,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操心。
而这位西太后,据报在阆中初期尚有怨言,后来便渐渐沉寂,仿佛真的成了一幅被岁月尘封的旧画。
如今,这封病危的奏报,却将这旧画猛地展开,露出了其底色斑驳、即将黯淡的最后一幕。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了姬长伯。
那并非纯粹的悲伤,更像是一种混合着遗憾、追忆、审视,甚至一丝解脱的复杂感触。
他想起了海伦那双偶尔望向西方、带着乡愁的碧眸,某种程度上,自己这位亲生母亲,不也是一个远离故土、最终在异国宫廷中迷失了方向的女子吗?只是她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沉沦方式。
他又想到了姒好,她的端庄与正统,恰与母亲当年的放纵与“非礼”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似乎也暗合了朝臣们对两位王子截然不同的态度——华夷之辨,礼法之序,无形中早已渗透在这宫闱的每一个角落。
“备马!不,准备车驾,要快!”姬长伯从回忆中惊醒,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他几乎没有犹豫,去探望这位行将就木的亲母,成了此刻他必须去做的事。
这不仅是为了全一场名义上的母子之情,或许,也是为了给那段混乱的过往,亲手画上一个句号。
他看了一眼案头堆积的、关于祝贺王子姬恒诞生的贺表,又想起海伦宫中那刻意维持的平静,最终将这些纷扰暂时压下。
眼下,他需要立刻动身,赶往那座承载了他早期记忆、也囚禁了一位失势太后十年的阆中城。
快马冲出江州王宫,带着汉侯的急切,踏上了通往阆中的水泥官道。
而姬长伯坐在随后启程的车驾中,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心中思绪万千。
车驾在宽阔平坦的水泥官道上疾驰,窗外的田野、山峦飞速向后掠去。
姬长伯靠在颠簸的车厢内壁,闭目养神,却难以真正平静。
阆中奏报上那冰冷的五个字,像一根引线,点燃了尘封记忆的仓库,许多几乎被遗忘的面容和往事,纷至沓来。
他想到了卫安。
那个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机灵又忠心的贴身寺人。
自己还是巴国公子时,他是玩伴,也是护卫;自己登上王位,成为汉侯,他便是最信任的内侍,掌管着宫闱机密,许多不便由朝臣出面的事情,都是卫安去办的。
他记得卫安总是微微弓着身子,说话轻声细语,但办事极其利落,那双看似低垂的眼睛里,藏着对局势的敏锐洞察和对自己的绝对忠诚。
当年处理西太后之事时,卫安是少数几个知晓全部内情的人之一。
他亲自带人“请”走了西太后身边那几个跋扈的内侍,手段干净利落,未曾引起太大风波。
也是他,奉命护送西太后前往阆中行宫,并安排了最初的看守和用度。
后来,自己重心放在开疆拓土上,内廷事务也多交由后来组建的内侍省管理,卫安似乎渐渐退居次要位置……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三四年前,他染了一场风寒,之后身体便大不如前,自己赏赐了些药材,让他安心静养。
如今,他还在阆中吗?身体可曾好转?以他的年纪,也该是满头华发了吧。
他又想起了吴婆婆。
那是照料自己和母亲时间最久的老宫人了。
记忆里,她总是穿着浆洗得发白的深色宫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和而又谨慎的笑容。
母亲刚入巴宫,言语不通,举目无亲,是吴婆婆像母亲一样关怀她,教她巴地的礼仪,帮她适应宫廷生活。
对自己,吴婆婆更是倾注了心血,小时候自己调皮捣蛋,她一边无奈地收拾残局,一边用带着乡音的话语絮絮地叮嘱。
冬日里,她会早早备好手炉;夏日里,她会摇着蒲扇为自己驱蚊纳凉。那些温暖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当年自己决定将母亲送往阆中时,吴婆婆是主动要求跟随去的。
她跪在自己面前,老泪纵横:“老奴伺候太后惯了,也放心不下。求君上开恩,让老奴随行,也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 自己当时心一软,便答应了。
这一去,也是十年。她如今年纪应该很大了吧?身体还硬朗吗?阆中行宫清苦,不知她可还安好?
思绪最终又回到了那位病危的亲母身上。
“病危……”姬长伯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
在他的印象里,母亲虽然因纵情声色而损耗了精气,但底子应该不差,毕竟曾是名动一时的歌姬,姿容体态都是上乘。
如今算来,她也不过四十余岁,远未到油尽灯枯的年纪。
怎么会突然就病危了?
是积郁成疾? 十年软禁,从繁华喧嚣、被众人追捧的太后,变成幽居行宫、无人问津的囚鸟,这种巨大的落差,以母亲那般争强好胜、喜爱热闹的性子,恐怕难以承受。
记忆里,母亲是明媚的,甚至是有些张扬的,她的哀愁是淡淡的,更多的是对命运不公的怨怼和对享乐的追逐。
将她圈禁起来,无异于折断了鸟儿的翅膀。
是纵欲过度留下的病根? 当年她宠信那些内侍,生活靡乱,本就伤了根本。移居阆中后,虽然失去了放纵的条件,但早年的亏空,会不会在多年后爆发出来?
还是……单纯的意外染病? 阆中地处山区,气候潮湿,若是照顾不周,染上时疫或恶疾,也并非没有可能。
姬长伯的眉头深深皱起。一丝疑虑悄然浮上心头——这病危,是否另有隐情?比如,行宫中人怠慢,以致延误病情?甚至……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虽然当年他因母亲的放纵而不满,将其软禁,但内心深处,那份复杂的、夹杂着童年依恋与后来失望的母子之情,并未完全泯灭。
他给予母亲的惩罚是放逐与遗忘,却从未想过要她的性命。
“再快些!”姬长伯忍不住掀开车帘,对驾车的侍卫命令道。
车轮滚滚,速度又提升了几分。官道两旁的树木连成一片绿色的虚影。
姬长伯靠在车厢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和……一丝愧疚。这十年,他几乎将她遗忘在了阆中。
除了定期收到“西太后安”的例行奏报,他从未主动关心过她的具体生活,没有额外的赏赐,甚至没有一句问候。
他以为让她活着,衣食无忧,便是尽了人子的本分。如今想来,这种刻意的忽视,何尝不是一种冷酷?
她毕竟是他的生母。给予了他生命,也曾在他孤寂的童年给予过短暂却真实的温暖。
如今,她生命垂危,自己才匆匆赶去。这最后的相见,是慰藉,还是更深的伤害?她可还愿意见到自己这个“不孝之子”?
车驾穿过山谷,越过溪流,离阆中城越来越近。
姬长伯的心,也随着马蹄声,愈发沉重起来。
他既期盼能赶上见最后一面,问清原委,又有些害怕面对那个可能已经被岁月和疾病折磨得面目全非的亲人,害怕面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以及自己内心那份迟来的、复杂的悔意。
随着苍溪水泥技术的完善发展,如今从江州到南充,再从南充到阆中的官道已经非常完善,只用了一日,姬长伯的车驾便抵达了阆中行宫。
这座昔日也曾繁华过的行宫,如今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寂静寥落。
宫墙依旧,殿宇犹存,却缺乏人气,连鸟鸣声都显得稀疏。
得到消息早早在此跪迎的除了阆中大夫和阆中各级官吏之外,只有寥寥数名行宫属官和年老的内侍宫女,个个面带惶恐与不安。
姬长伯未等车驾停稳便疾步而下,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众人,沉声问道:“太后情况如何?”
为首的行宫令声音发颤:“回禀君上,太后……太后已昏迷一日,医官说……说就在今日了……”
姬长伯心头一紧,不再多言,径直朝着西太后居住的宫殿快步走去。随行的侍卫迅速散开,接管了行宫的防卫。
踏入那座记忆中被繁花和丝竹环绕,如今却只有药味弥漫的宫殿,一种陈腐与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地方积着薄灰,显然伺候的人手不足且不尽心。
在内室门口,姬长伯看到了一个熟悉而佝偻的身影——吴婆婆。
她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满头银丝,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正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躺在榻上之人的额头。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回过头,浑浊的老眼在看到姬长伯的瞬间,先是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喊,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最终化为无声的叩拜。
姬长伯上前一步扶住她枯瘦的手臂,触手之处只剩嶙峋的骨头。他喉咙发堵,低声道:“婆婆,我来了。”
吴婆婆泪流满面,只是用力点头,用手指着床榻。
姬长伯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榻上那人身上。只一眼,他的心便沉了下去,几乎认不出那是记忆中明媚娇艳的母亲。
曾经乌黑亮泽的青丝,如今有了一些灰白。
那张曾经倾倒众生的脸庞,如今双颊深陷,面色蜡黄,布满了细密的皱纹,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她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整个人如同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烛。
姬长伯在榻边坐下,轻轻握住了那只露在锦被外、瘦骨嶙峋的手。
触手一片冰凉。
许是感受到了动静,也许是母子间最后一丝微妙的感应,西太后的眼皮微微颤动了几下,竟缓缓睁开了。
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有些浑浊黯淡,失去了神采,茫然地对着帐顶,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转向姬长伯的方向。
她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渐渐地,似乎凝聚起一点微光,认出了眼前的人。
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在她眼中闪过,有怨,有念,有苦,似乎还有一丝释然。她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姬长伯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是……伯儿吗?” 气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是,母亲,是孩儿。” 姬长伯握紧了她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
一丝极淡、极扭曲的笑意在她嘴角浮现,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你……终于……来……看我……这……不祥人了……”
“母亲……” 姬长伯想说什么,却发现言语在此刻如此苍白。
“……恨过我吧……” 她的眼神开始重新涣散,声音越来越低,“……怨你……把我……关在这里……十年……好长的……梦啊……”
她的目光越过姬长伯,似乎望向了虚空中的某处,带着一丝遥远的憧憬和迷离:“……楚地的……云梦泽……荷花……该开了吧……”
姬长伯心都揪在了一起,这一刻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母亲,孩儿不孝……”
这位西太后咧嘴一笑,“太医诊断……我这是花柳之病……无药可治……只怪我当初纵欲无度……才有今日…不怨你……只是……”
西太后瞥了眼床榻一侧,姬长伯随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孩子。
“他们……是我与男宠所生……与你是同母血脉……他们的父亲已经死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不求你……善待他们……只求……给他们一条活路……”
姬长伯的瞳孔骤然收缩,目光如电般射向那两个孩子。
大的约莫七八岁,小的不过四五岁,都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瘦瘦小小,紧紧挨在一起,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像两只受惊的小兽。
他们显然被眼前这阵仗和母亲的话吓坏了,大的那个下意识地将小的往身后藏了藏。
一瞬间,姬长伯心绪翻涌,惊怒、荒谬、怜悯、还有一丝被隐瞒的愠怒交织在一起。
他竟不知,在这被软禁的行宫里,母亲竟还生下了两个孩子!这消息若是传回江州,传到那些恪守礼法的士大夫耳中,将掀起何等滔天巨浪?这不仅是王室丑闻,更会让他这个汉侯颜面何存?
然而,看着母亲那枯槁的、带着最后一丝乞求的面容,看着那两个无辜而惶恐的孩子,他胸中的怒火又化为了沉重的叹息。
将死之人,其言也哀。
她这一生,放纵过,迷失过,也被囚禁过,临终前,放不下的竟是这两个本不该存在的“孽种”。
“……好。”姬长伯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干涩与沉重,“我答应你。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保他们性命无忧,一世衣食。”
这似乎是她最后的心愿。
听到这句承诺,西太后眼中那点微光彻底黯淡下去,嘴角那丝扭曲的笑意也凝固了。
她最后望了一眼那两个孩子,目光空洞而遥远,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楚地云梦泽那无边无际的荷花,听到了年少时婉转清亮的歌谣。
她的手在姬长伯掌中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变得冰冷僵硬。
殿内死寂。只有吴婆婆压抑的、破碎的哭声低低响起。
姬长伯缓缓松开手,将母亲已然失去生机的手轻轻放回锦被中。
他站起身,长久地凝视着那张再无生息的脸庞,复杂的情绪在胸中冲撞,最终都归于一片沉重的静默。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那两个孩子身上。
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小的那个开始小声啜泣,大的那个紧紧抿着嘴唇,脸色惨白,眼中强忍着泪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恐惧。
“吴婆婆。”姬长伯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老奴在。”吴婆婆挣扎着跪好。
“这两个孩子,日后由你照料。今日之事,以及他们的身世,若有一字泄露,”姬长伯的目光扫过殿内所有跪伏在地的宫人,冰冷如刀,“所有人,连同你们的亲族,皆以谋逆论处。”
“诺!”众人匍匐在地,战战兢兢。
“行宫令。”
“臣在。”
“太后薨逝,按……夫人之礼,低调安葬于阆中山陵。一应丧仪,由你负责,不得铺张,不得声张。”
“诺!”行宫令额头触地,心中明了,这位西太后,最终是以一个被刻意淡化、甚至带有污点的身份离开了人世。
安排完这些,姬长伯最后看了一眼那冰冷的床榻和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出了这座弥漫着死亡与秘密的宫殿。
秋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母亲的死,了结了一段不堪的过往,却留下了两个更为棘手的存在。
如何处理这两个孩子,将成为他必须小心应对的难题。
他们就像两颗无声的火种,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燃整个汉国王室的隐忧。
而江州王庭之内,随着姬恒的降生而暗流涌动的继承之争,似乎也因这阆中之行,蒙上了一层更加复杂难言的阴影。
姬长伯登上车驾,沉声下令:“回江州。”
车驾启动,将那座寂寥的行宫抛在身后。姬长伯闭上眼,指节轻轻敲击着膝盖。
母亲的临终嘱托,那两个孩子惊恐的眼神,海伦夫人深宫中的忧郁,姒好夫人怀抱中的期冀,朝臣贺表中隐含的深意……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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