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拜尔所陈述的每一个“真相”都在颠覆贝伦此前数十年形成的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与观念，描述这些“真相”的字句仿佛也具备了星辰魔法，每一个词，每一个字都让贝伦感觉自己变得无比渺小，到最后他甚至自比于尘埃的无力与虚弱。
他只觉天旋地转，一股热流胃中翻腾。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一场梦，一个奇幻的梦境，可是啊，梦却往往不如真相那般离奇。费奇诺博士曾经说过，人的想象无法超出那个人的见识，梦境亦是如此。是啊，我曾在梦中变幻成一只飞鸟于空中翱翔，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站在“透明地面”之上，窥视脚下毫不知情的人。
“跑堂小弟从一开始就是你安排在旅馆中的？”贝伦迫不及待地发问，若是照着这个思路联想下去，那么那个送信人也有可能……
“不，贝伦。”斯拜尔立即否认，“对于你又回学城，我第一时间并不知情。”
“是你看到了我出现在学识塔中？”贝伦猜道。
“没错，就在这里，一目了然。我看到你与那个黑斗篷在学识塔中‘捉迷藏’，之后就遇到了霍斯劳学士。”
“那么那张字条呢？”他在长袍中摸索了一阵，霍地想起羊皮纸已经被自己焚烧，“是你让跑堂小弟玩了个把戏？让我误以为你有某种能够瞬间转移的魔法。”
“确实是个把戏，”斯拜尔点头承认，“但只是个声东击西的小把戏。”
“声东击西？怎么做到的？”
“黑鸦。”
贝伦恍然大悟，那些浑身黑色的小东西足够聪明，并且能够很好地将自己隐藏于黑暗之中。
“你让跑堂小弟领我到这里，”贝伦继续猜疑地说道，“在此之前为了躲避调查小队，命令他放了一把火。”
“放火？”斯拜尔的语气中充满惊讶，“不不不，贝伦，我从来没让那小家伙去放火。等等，他放了一把火，在学城中？”
“旅馆着火了。”贝伦说，“我们借此机会躲过调查小队逃了出来。跑堂小弟说是因为老板娘的失手所致。”
“你不相信我，贝伦？还是不相信那个孩子？”
“我相信那个孩子，也相信斯拜尔。”贝伦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斯拜尔了？”
“我不清楚自己该不该相信站在我面前这个全身被兜帽斗篷包裹的人。”
斯拜尔沉吟了好一会儿，随后缓缓地将兜帽褪下，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呈现于明光之下，那些如峰谷般崎岖的疤痕以其鼻孔为中心旋绕盘转，似要将外界一切的光吸收殆尽。“现在你该相信了吧，贝伦？”他平静地说，“即便我已经面目全非，但我觉得你依然能认出我来，对不对？”
是了，这就是斯拜尔，就算已经丧失了原本的面貌，但这双眼睛中透露出的那股固执却是斯拜尔独有，而贝伦也终于确信博士们说的“他的精神已恍惚不清”并非真实。“为什么？”他问，“是因为星辰魔法仪式？”
“你可以这么认为，”斯拜尔又将兜帽拉上，轻松地回道，“这就是所谓的代价啊，贝伦。”
“你说‘眼下最为要紧的事先告诉你’，是什么？”贝伦的心绪稍许平复一些，他环顾了一圈所在的“房间”，即便现在已经进入黑夜，这里却依旧明亮如白昼。此外屋中的摆设异常简陋，只有一张简易的木板桌与高背椅，而桌上凌乱地散落着许多宝石与羊皮纸卷轴，还有一本大部头书籍——正是费奇诺博士苦苦寻找的《多玛斯游记》！为什么《游记》会在这里？是斯拜尔从博士那里偷来的？
斯拜尔说：“一颗新星出现在了后冠座之中。”
“费奇诺博士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告诉我。”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起初我以为这是新王、新纪元的诞生，但很快就发现这是个错误。”贝伦回忆起在新王堡发生的诡异事件，悲伤与懊恼油然而生。随即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惶地说道，“难道，难道它是天之异象的征兆！”
“不，天之异象是因非果。”斯拜尔否定，在短暂的沉默后，沉重地说道，“异乡神。新星出现在后冠座中预示着一位异乡神的升华。”
“异乡神……”贝伦嗫嚅着，顿感时间的停滞，与此同时，周围的一切可见事物开始扭曲，最终成为一道道围绕着自己旋转的白光。“异乡、异乡、异乡……”那是雀斑少年的声音，是霍思劳学士的声音，是费奇诺博士的声音，最终杂乱之声汇聚成永恒的尖细音鸣。
贝伦，贝伦……音鸣退去，周遭的事物复又重构。
“世人仍未知晓祂们的名讳，‘异乡’乃是这些神只的眷族的仆人在侍奉过程中想象出来的词，便由此命名。”斯拜尔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个虔诚的修士，“群星则是祂们在这世间的存在形式。”
“群星。”贝伦重复道，“这是星辰群岛人所信奉的神只。”这也与帝王玉出产自星辰群岛联系了起来。但根据商人罗萨所说，除了贝伦自己手上的，帝王玉早已在卡特雷尔·皮伊塔安时期被开采殆尽。
“没错，但此群星非彼群星。我在学识塔中翻阅了所有与星辰群岛相关的书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乡神’的字眼。”斯拜尔坦白道，“或许他们仅仅是以天上的群星为自己的信仰，却没有意识到群星的真相，即异乡神的存在。”
“你说‘‘异乡’乃是这些神只的眷族的仆人在侍奉过程中想象出来的词’，那是什么意思？”贝伦接着问道。难道雀斑少年闻到了异乡神的气息，费奇诺博士也已经发现了异乡神的存在？但博士发现的新星并非位于后冠座，而是猎号座之中，莫非有两位异乡神同时升华？
“神只的眷族，”斯拜尔解释道，“可以理解为教会的教宗，祂是神只于人世间的代理者，亦是具有一部分神只属性的神灵，祂们连结着仆人与异乡神之间的关系。”
“神只的眷族……祂们是谁？”只是说出这个词，就让贝伦不寒而栗。
“祂们不是谁。祂们并非你我一样的人类，而是某种存在于世界上的形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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