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谷阳县衙升堂审案的结果,果真和孟晚所说基本相同,常舅舅斗殴杀人被判了绞刑,他儿子则判了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民间一直有“杖百必死”的说法,就算侥幸不死,也会落得终生残疾。
从县衙大门出来,雨哥儿大嫂立即瘫软在地,呼天抢地嚎啕大哭起来,她尚且年轻,第二个孩子还在襁褓当中,若是雨哥儿大哥就这么死了,她如此年纪就做了寡妇,后半辈子又该怎么熬下去,想想就令人绝望。
雨哥儿一边搀着她,一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眼下他父兄都被定了罪,母亲又不知所踪,别说嫁人,今后的日子怎么过都不知道。
“先回家去吧,在门口哭嚎也不像样子,判决以下,不日便会被递交到刑部去。”孟晚眼底冷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常家出事不是一人之过,就算这次没出事,将来也会出事。
到底是亲戚,孟晚随着他们回常家,这两天留下照看一二。
往街上一拐,一行人和被常舅舅失手所杀的人家撞了个正着,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到底事情发生已久,谁也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在县衙门口闹事。
也就是被瞪上几眼罢了,孟晚若有所思的扭过头去。
怎么看他的这么多?
“夫郎,是昨天那个要让咱们酸梅汤的小哥儿。”蚩羽在他耳边说。
孟晚点头,那小哥儿正是对家的人,死的应当是他公爹,这会儿他婆母和夫君听完丁知县的判决都是一脸快意。只不过他夫君实在像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穿着一身读书人的青衿,看规制应当是个秀才,本来也是一脸愤恨,但眼睛却不自觉的往孟晚身上溜。
蚩羽对这种眼神甚是敏感,他之前跟在宋亭舟跟前,天天就是打架抓人,后来跟在孟晚身边可就热闹了,不光大家抓人,还要防备有贼子对他家夫郎图谋不轨!
现在蚩羽已经认得这个成语了,这也是他学会的第一个成语。
“看什么!”蚩羽冷喝了一声。
这一声就把众人目光都汇聚到秀才郎身上,他眼神堪堪从孟晚精巧惑人的脸上拔下来,所有人都看到了,场面有些尴尬。
他夫郎有些难堪,“夫君,先扶婆母回家吧。”
孟晚被他的声线吸引,侧身看了过来,因为天气炎热,莹润的鼻头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秀才吞咽了口口水,回了句,“哦?好好,回家,宝儿你先扶着娘走,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们。”
杨宝儿当着孟晚的面,见他这样愈发觉得羞愤难当,声音便重了一分,“夫君!”
他夫君语气不耐,“不是说了叫你们先走吗!”
孟晚听着那声“宝儿”觉得耳熟,对方不走他们也是要走的,大热的天真是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多留。
蚩羽挡在孟晚后面,护着几人前行,还不忘恶狠狠的瞪着在后面巴望的登徒子。
他比寻常男子还高,肤色最近还黑了点,看着就不像好惹的,起码杨宝儿夫君这样文绉绉的秀才见了心生惧意,到底没敢再往前凑。
杨宝儿大热的天和小侍一左一右的搀着婆母,回身看到他失落的样子险些气哭,又不能在婆母面前发作,回到家里在他们的卧房里狠狠闹了一场,他夫君也没忍住说了重话。
“当初本就是你上赶着嫁给我的,如今又如此善嫉,我不过是多瞧上两眼也不行吗?”
杨宝儿气得抚着胸口哭骂,“你当时是如何哄着我的,如今又这么说了?你考上秀才便已经纳了一房美妾了,这会儿又盯着人家已婚的夫郎看,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那年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紧牵着他的心上人,同样从上午那条街道走过,杨宝儿当时就躲在巷子里看他们相偕的背影,心中又酸又涩。
那张美艳的脸在这个小县城是如此惊为天人,乃至他此生也忘不了。
宋亭舟的夫郎,是这般风流人物吗?
那他肯定早就不恨自己了吧?
杨宝儿心情复杂,他那时候也不算是后悔,本就没同宋亭舟相处过几次,对方不比和他嘴甜的表哥哄人好听,人也木讷。只是知道他成亲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夫郎,没有缘由的觉得不舒服。
前两年他回乡的时候才听说宋亭舟做了大官,家里长辈提起这个话茬话梢都挂着酸气。
他爹娘说他命不好,没有做官夫郎的命,前后就差了那么一年半载就便宜了别人,提起来就悔的心口疼,赶集都绕着宋家人走。
杨宝儿不说话,其实他嫁的已经很好了,县城里住着,身边有小侍伺候,夫君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人也斯文有礼,常常赠与他礼物。
但人就怕攀比,一比便忍不住的想曾经、如果,一想又一发不可收拾。
——
孟晚在常家安抚着人,屋子里比外面凉快一些,他灌了杯蚩羽打回来的酸梅汤,轻摇折扇,“事已至此,你再哭也没用,还不如想想今后该怎么办。”
雨哥儿大嫂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红肿不堪的双眼盯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我如何都好,孩子们……”
“你还年轻,以后有大把的日子要过,若是将来想改嫁,也没人会怪你。”孟晚替她说了内心深处难以启齿的话。
雨哥儿愣愣地看着沉默的大嫂,若是大嫂改嫁了,那他怎么办?
到底是常金花的亲戚,孟晚不会放任不管,“现在说什么都还早,等刑部下来判决,怎么也要等到秋后行刑。往后你要怎么过都在你,改嫁不会有人阻拦,不想改嫁我便托人照看一二,总不会叫人欺负了你们孤儿寡母的。”
安抚过人后,孟晚便想回客栈休息,六神无主的雨哥儿起身送他,“表嫂……”
唉,好麻烦。
孟晚头也没回,“你大姑不会不管你的,过几天我回宋家,你跟着我回去住几天吧。”
当初雨哥儿没有死皮赖脸的非要留在盛京嫁人,孟晚对他印象还不错,常家人都犯了事,剩下雨哥儿一个未嫁的小哥儿也怪可怜的,为他张罗一番倒也可以。
这便是孟晚的逻辑,他给的就给了,非要逼他讨要的他偏不放任。
在客栈里小睡了一会儿,天热的孟晚吃不下东西,等太阳快下去的时候枝繁便买了些包子回来。
孟晚吃了一个勉强填填肚子,觉得外面日头开始西下,没有晌午那么热烈了,就带上蚩羽和枝繁去谷阳县的义学。
当时小乞丐的话很容易让人警觉,孟晚觉的谷阳县这处义学可能有鬼,便没有表明身份,只买了两匹粗布让蚩羽抱着过去,假装他们一行只是过来捐赠的好心人。
“多谢夫郎慷慨馈赠,夫郎不进去坐坐?”
谷阳县这处义学的管事也是院里教书的夫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哥儿,据说早年家里也有人做了官,犯事后被抄了家,这才沦落到谷阳县落户。
孟晚接触这么一小阵儿看来,确实是个斯文有理的哥儿,一举一动都带着讲究,想来家里落魄前也是个大官。单单这么小会儿的接人待物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说起义学的孩子来也多有疼惜。
“义学就这么大的地儿,有好些孩子都没法再接收了,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挑些手脚齐全的孩子先养着。”
瞧,小乞丐之前说的也给圆上了,八面玲珑。
“我就不进去坐了,天色不早我们也只是路过县城听说有这么个地方,这便走了。”孟晚面上带笑,心中越发狐疑,黄挣外地生意多,不可能兼顾的了义学的事,五座义学不可能事事顺当,如难免会有疏漏,如昌平府义学戴寡妇和盈娘那般遇事慌乱的普通人,才像是正常的。
听到他这么说,管事的笑意更真诚了几分,“那我送送夫郎。”
孟晚往外走了两步,客气道:“您留步吧。”
三人往外走,过了街角孟晚便立即吩咐蚩羽,“回去看看,莫要打草惊蛇。”
“是,夫郎。”蚩羽答得干脆,走得也迅速。
街上太热了,孟晚拿着扇子扇了扇风,带枝繁到一处凉茶铺子下坐着,他晌午没吃饱,这会儿饿了又不想吃正经饭,要了一盘子炒花生米,一盘子西瓜,不伦不类的填肚子。
杨宝儿的嫁的那个秀才左右看看,见孟晚身边那个“壮汉”不在,心中一喜,故作不经意的路过,“咦,你不是那常家的亲戚?”
孟晚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接着空盘子吃瓜。
见孟晚不搭腔,秀才有些尴尬,好在凉茶铺子的摊主认识他,招呼了一句,“韩相公,可要坐下喝盏凉茶?”
韩姓秀才暗喜,这才装模作样的顺势坐下,“那便来上一壶吧,那位夫郎的瓜钱一同算吧。”
他话音刚落,孟晚直接扔了半块碎银到摊主面前,“再来一盘子瓜。”
枝繁虽然比枝茂稳重些,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心里藏不住事,面上表情也讥诮。
在他们夫郎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当谁稀罕他请一盘子瓜?
枝繁故意说道:“夫郎,你不是说要买些上好的皮毛吗?我打听东市那头有个猎户,冬日里存了不少好货,其中还有不少银色、大红色的狼皮狐皮,一点杂色都没有,咱们去买上几张吧。”
孟晚轻笑一声,也纵着他说:“成,走的时候收上一车回去。”
凉茶摊的摊主听了暗自咂舌,普通的黄狐皮也要三四两银子一张,这小哥儿竟然张嘴就要买上一车,莫不是在吹嘘吧?
韩秀才脸色僵硬,耳根红了一片,不知心里想了什么,仍是厚着脸皮凑到孟晚桌前,“我知小哥儿是常家的远亲,家父的事不会迁怒小哥儿的。”
这时候的人很含蓄,孟晚这张脸虽然招人,但他不往三教九流的地方钻,极少有人会大剌剌的凑上来招人烦,不巧这个韩秀才就是一个。
孟晚吃完手中的西瓜,慢条斯理的用帕子净手,“韩秀才?”
韩秀才见孟晚竟然真的回应了他,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答道:“在下正是。”
孟晚点了点自己头上的发簪,不客气的说:“你是瞎吗?”
小哥儿和女娘云英未嫁还是已为人妇最简单的辨别方法就是发髻,孟晚只简单挽了个最普通的一窝丝,他头发长,挽在头顶还垂出来一点,簪着祥云白玉簪,清丽又好看。
韩秀才先是被他骂的难以置信,而后又被他蓬松的发顶勾了魂儿,往常话本子上只写某某连头发丝儿都漂亮,只当是夸张的话,见了孟晚这等角色韩秀才方知此言不虚。
虽然被骂了,但身上生不出一丝恼怒,反而心思荡漾。韩秀才心想,只要能得美人一次垂青,别说是已嫁人夫,便是当下要他休妻另娶,受人唾骂,他也毫不犹豫。
孟晚脸色逐渐阴沉下来,这个姓韩的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听不懂人话吗?
若不是蚩羽不在,此人早就被扔出茶棚了。
“枝繁,我们走。”孟晚沉着脸说了句,任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心情不佳。
韩秀才却也跟着起身,在后头不知死活的喊他,“小哥儿且慢。”
孟晚缓缓吐了口气,突然笑了,“我是要去义学捐赠,韩秀才何故跟着我?莫不是也要去行善事?”
“义学?啊,对,我也要去看看孩子们。”韩秀才只是想跟在孟晚身边近身纠缠,好借机靠近亲昵,听到孟晚说什么义学,便顺势应下了。
凉茶铺子本就距离义学仅一个拐角的功夫,孟晚走在前后,眼底寒冰,冷飕飕的往外冒着寒气。
枝繁上前将义学管事又重新叫了出来,对方神情虽然还是恭敬客气,但眼里明显带着不耐,直到孟晚说明来意,他才又重新扬起笑脸。
“夫郎要捐银子?哎呀,这可是大好事,不知夫郎要捐多少?”
孟晚从眼梢掠了跟上来的韩秀才一眼,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便捐上五十两银子吧,韩秀才是有功名的秀才相公,他捐的定是比我要多的。”
管事的大喜,“夫郎海涵,韩秀才不愧是咱们县城顶有出息的秀才相公,真是乐善好施、博施济众啊!”
五十两!
韩秀才大惊,但迎着孟晚打量的目光,怎可说没有?咬咬牙,他竟真的回家取银两去了。
等他取了银子回来,孟晚已经被迎进门房里。
蚩羽从后院的墙头上爬回来,正好与在堂厅里端坐的孟晚对视。
孟晚招呼他直接下来,于是他便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下了墙,“夫郎。”
“你……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管事的指着蚩羽的手指头气的哆嗦,随后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孟晚,“夫郎这是何意?”
孟晚坐在椅子上,气势陡然转变,“我是何意?张管事真以为这义学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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