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蓉沅恰巧也在看云琼华，他一双桃花眼中光华流转，似春日洒落桃枝的碎金。
见云琼华望过来，他对她勾唇一笑，而后迈步走出了队列。
“谢太傅此言差矣。”
“如今还没重新阅卷，谢太傅又怎知此次春闱乃是舞弊？”
“且时大人身为百官之首，若真是结党营私之人，又怎会今晨考生闹起来，早朝便被这么多官员参奏？”
“皇上与太后尚未决断，谢太傅怎么越俎代庖，敲定了时大人的罪名？”
“你我与时大人同僚数载，本王本以为谢太傅您最是独善其身，未想到……”
慕蓉沅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唇边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谢太傅听完慕蓉沅这一番话，原本大义凛然的表情悄然皲裂，他咬了咬牙，咬牙切齿道。
“公道自在人心。”
而后，他轻哼一声，默默退回了官员队伍。
云琼华见随着慕蓉沅的开口，百官面上的激愤有所收敛，立刻适时开口。
“摄政王所言极是。”
“本宫与皇上已决意重新阅卷，重新拟定及第人选。”
说完，她目光扫视众大臣，开始点起阅卷人选。
一连在礼部、吏部与翰林院各选出四人，云琼华才略微停顿。
“你等需秉公审阅，各部独立拟定考生等次，而后递交给皇上与本宫，以最终敲定及第人选。”
被选中的十二人立刻行礼称是。
紧接着，云琼华又责令刑部与大理寺，对所有考生及经办春闱事宜的大小官员进行彻查，务必厘清此次春闱有无舞弊事宜。
最后，她的目光又落回慕蓉沅与谢太傅身上。
未等云琼华开口，慕蓉沅先一步开了口。
“皇上，太后娘娘，臣自请负责此次春闱舞弊案。”
云琼华眼眸微眯，思虑再三后刚要点头，慕容昱稍显稚嫩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是舞弊。”
他一开口，文武百官皆面露惊愕，不可置信地望向龙椅上的慕容昱。
他一向鲜少说话，每次上朝，不是时怀瑾决断，就是云琼华决断。
是以名义上，慕容昱虽为大楚第一尊贵之人，官员最为忌惮的还是时怀瑾与云琼华。
而今孩童皇帝骤然开口，百官心中皆暗暗惊奇。
云琼华也望向慕容昱，慕容昱原本有些瑟缩，见云琼华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他瞬间挺起胸膛，再度开口，声音洪亮了许多。
“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你等不可以称呼此事为‘舞弊’。”
“怀慎，阅卷前，你需派人将考生姓名籍贯封去，将原本卷轴抄录后再送与各位大臣审阅。”
骆怀慎领旨后，慕容昱转而看向刑部与大理寺官员。
“审问期间，你等不可对考生与涉事官员滥用刑罚。”
“此外，对于师父……对于时怀瑾，朕与太后要亲临审问。”
慕容昱表情严肃，声如洪钟，眼神冷峻冰寒，完全不像仅十岁的孩童。
众大臣看向他的眼神也渐渐严肃尊崇起来。有些臣子已然面露惊喜，眼眶微微泛红，低言大楚有望。
然而云琼华离慕容昱极近，她清晰地看见，慕容昱扶在龙椅上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云琼华心中微酸，紧接着又升腾起骄傲与欣慰。
慕容昱说完，下意识望向云琼华，眼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茫然。
云琼华笑着对他轻轻点头，而后朗声开口。
“众爱卿可听清了皇上的旨意？”
殿中大臣纷纷行礼，连连称是。
云琼华微微一笑，又看向慕蓉沅。
“摄政王，你总领此次南榜案，一旦有所进展，立刻入宫面呈皇上与本宫。”
慕蓉沅听闻“南榜案”而非“舞弊案”，面上表情僵硬一瞬，而后唇边又立刻绽开笑容。
“臣弟定不辜负太后所托。”
早朝散去，原本慕容昱应该前往文华殿听时怀瑾讲经，可是时怀瑾软禁大理寺，他自然不必上课了。
原本整日吆喝着不愿听讲，如今真的不能听讲了，慕容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不想回紫宸殿，只亦步亦趋地跟在云琼华身后，低垂着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云琼华轻叹一声，脚步微停，转身将慕容昱揽到了身边。
“在担心你师父？”
慕容昱只噘着嘴沉默，但他的眼眶越来越红，眼中也逐渐蓄积起泪水。
云琼华拉过慕容昱的手，让侍从纷纷退后，自己和他并肩向仁寿宫走着。
“昱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定是有人陷害师父！”慕容昱激动地开口。
“我都记得的！参奏师父的那些大臣，大半是母后所说的云仲昌一党！”
云琼华勾了勾唇，攥了攥慕容昱的手。
“参奏你师父的人多为异党，便能说明你师父无辜吗？”
云琼华此话一出，慕容昱瞬间瞳孔骤缩，他呆立在原地，嘴巴微张，满面皆是惊愕之色。
“师父他……”
他话说了一半，实在难以说下去，便止了话头，低垂下头，嘴唇不受控地抖动起来。
见慕容昱如此神情，云琼华忙出言安慰。
“母后不是说你师父真的结党舞弊，而是想告诉你，身为帝王，不能为情乱智。”
“昱儿，人心太复杂，尤其身居高位，所面对的人心就更加斑驳。”
“所以，帝王要无心。”
慕容昱呆呆地看向云琼华，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可是，书里说，帝王要仁爱……”
“这并不冲突。”云琼华抬手，摸了摸慕容昱的头，将前世时怀瑾对自己说的话尽数说出。
“要爱人，却要尽量少爱具体的人。”
“唯有如此，所做的抉择，才能惠及更多的百姓。”
云琼华遥望着宫墙尽头的天，今日的天灰蒙蒙的，压得极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慕容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将眉头皱的极深。
“母后，昱儿不想。”
云琼华抚摸慕容昱发顶的手微微顿住。
她的手指蜷缩一瞬，而后轻笑一声，继续顺着慕容昱绢帛般的乌发。
“那便忘了母后刚刚的话吧。”
“是母后糊涂，不该和昱儿说这些。”
“有母后护着你，你安心长大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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