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说的其二。”谢知意敛了面上的浅淡笑意，神色陡然凝重，“槐序营的隐患，可比李太医手札这事棘手得多。郑嬷嬷既敢对崔嬷嬷下那等阴毒手段，足见其为达目的全无底线。她若要拿槐序营做文章，必然会往陛下最忌讳的地方钻，什么‘异邦存异心、旧部不奉皇、和亲公主借护卫营结党营私，妄图以夏国藩属势力掣肘大虞皇权’，这些诛心罪名，她怕是个个都能编排得有模有样。”
此话一出，谷雨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声音也沉了几分：“娘娘，这罪名太过恶毒！若是真叫她做成了，咱们可就万劫不复了！”
霜降虽不擅长权谋算计，却也听出了其中的致命利害，攥紧了拳头，急声请命：“娘娘，您下令吧！奴婢就算豁出去，也想法子除掉郑嬷嬷，绝不让她坏了娘娘的事！”
“休得胡言，除掉一个嬷嬷，根本于事无补。”谷雨低喝一声，及时拦下了她的话头。
谢知意先安抚地看了谷雨一眼，随即转眸望向霜降，语气耐心却带着几分无奈：“霜降，这宫里的事，从来不是杀了一个人就能了结的。郑嬷嬷的背后是皇后，就算你能神不知鬼不觉除了她，皇后身边还会有李嬷嬷、王嬷嬷，难不成你还能把这些人一个个全杀干净？到时候非但没解决麻烦，反倒会引火烧身。”
霜降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与羞赧，连忙垂首请罪：“是奴婢思虑不周，行事鲁莽，还请娘娘恕罪。”
谢知意哑然失笑，摆了摆手：“无妨，你也是心向着本宫，只是往后遇事要多沉下心想想。”
说罢，她端起手边的参茶，浅抿了一口，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缓声道：“你们也不必慌，这罪名虽诛心，却也不是无懈可击。槐序营不过三百余人，且尽数驻守在宫外，里头多是夏国留在大虞的旧臣子弟。说是护卫，实则不过是大虞皇帝体恤和亲公主，千里迢迢来大虞的思乡之情，给和亲公主留的一点念想罢了。平日里也就逢年过节，秦夫人会入宫来给我请个安，我与秦商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面，谈何培植私兵？”
“况且秦商素来谨守本分，只领着众人在宫外安分度日，从未借着娘娘受宠便肆意扩张势力、结交朝臣，更没掺和过半分朝堂上的是非纷争，本就没什么权势可言，根本构不成威胁。”
谢知意话音刚落，谷雨便立刻顺着她的思路补充道：“娘娘所言极是！槐序营子弟的吃穿用度，要么是夏国旧部自行供给，要么是按藩属国人员的份例支取，从未有过半分逾矩之举，更没在京中揽过一丝权势。只要咱们把这些实情一一整理清楚，就算郑嬷嬷想颠倒黑白做文章，也未必能在陛下面前讨到半分好处。”
谢知意放下茶盏，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在二人脸上缓缓扫过：“所以不必自乱阵脚。再说，陛下虽忌惮异邦势力，却也清楚槐序营的真正作用。如今京中沈家、余家势力盘根错节，各方掣肘，他留着这股中立力量，只怕就是为了制衡朝堂、平衡后宫。郑嬷嬷想拿槐序营做文章，未必能成。”
话虽如此，谢知意眉宇间的凝重却未散去，她顿了顿，又续道：“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为防郑嬷嬷和皇后狗急跳墙，胡乱栽赃罪名到槐序营头上，得让秦商好好约束营中众人，还有村子里的那些夏国旧臣。让他们尽量少与朝中其他官员往来，免得落人口实，被人抓住把柄。”
“娘娘，奴婢觉得还不够。”谷雨思忖片刻，又进言，“不仅要让秦统领约束好营中众人与旧臣，还得让他把槐序营的人员名册、日常值守记录，以及夏国旧部供给物资的明细，都一一整理成册，妥善保管。若是陛下那边需要核验，咱们能第一时间拿出凭证，不至于被郑嬷嬷的谗言堵得百口莫辩。”
谢知意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认可：“就按你说的办，去跟陈进忠说吧，让他明日寻个由头出宫，把这些吩咐传给秦商。”
“奴婢这就去寻陈公公，将娘娘的嘱咐和需传达给秦统领的事宜，一五一十告知与他。”谷雨躬身领命，旋即便转身退了出去。
她一出门，陈育琳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压低了声音禀道：“娘娘，陆良人那边传来了消息。今日陆家派人递了封密信进宫，是陆祭酒亲笔所书，奴婢设法截下了信笺，瞧着里头的内容，颇有些门道。”
谢知意抬眸，示意她近前细说，“陆家这时候递密信，倒是耐人寻味，信中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育琳连忙上前，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呈上：“奴婢怕原信留着惹眼，已让人把内容抄了出来，原信也已送到陆良人手中了。”
谢知意接过素笺，缓缓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神色渐渐变得玩味起来。
信中的内容，前半段是叮嘱陆良人安心养胎，切莫掺和后宫纷争，安安分分保住腹中龙嗣。
后半段则隐晦提及，近来有余家旁支的人专程去国子监拜会陆祭酒，言语间旁敲侧击，想探陆家对中宫的态度，还许了陆祭酒来年升任詹事府詹事的好处，不过被陆祭酒以“只懂治学、不问朝堂”为由婉言谢绝了。
最耐人寻味的是信末，陆祭酒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满是文人的审慎与自持，暗指淑妃终究是异邦和亲之身，在大虞后宫根基浅薄，且与前朝无半分牵连，能护陆良人一时安稳，却未必能保陆家长久清誉。
他还特意强调，陆家世代以学识立身，从无依附后宫妃嫔的先例，劝陆良人莫要因一时安稳便全心投靠，需时时自持，既要借着长春宫的庇护护住腹中孩儿，又要与淑妃保持分寸，切不可让陆家落得“攀附异邦妃嫔”的污名，毁了家族百年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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