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拴柱来了
一提到王拴柱,老文的眼睛就亮了,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又是感慨又是好笑的表情:
“你那宝贝徒弟,王栓柱那小子!
在悬崖下的汽车残骸旁边,找了一上午,都没有发现你的尸体,要不是孙二狗因为赶任务拉走他,估计他还能在那里找呢!
自打以为你‘牺牲’了以后,整个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还有点毛躁,现在?
嘿!玩起命来了!
整天嚷嚷着要给你报仇,开车那叫一个狠!
技术更是突飞猛进!”
老文掰着手指头数落:“夜间闭灯驾驶,那路况再复杂,他都能摸着黑给你蹚过去!
遇到弹坑拦路,他能想出用枕木垫着,一点点把车挪过去的法子!
发动机出点小毛病,都不用等修理连,他自己就能摆弄个七七八八!
现在全团的司机,论技术,论胆量,就数他进步最快!
连团长都点名表扬过他好几回!
说他运输量又大又安全,是块好料!
总部运输简报上都登过他们的事迹哩!”
古之月静静地听着,脑海里浮现出王栓柱那张带着点稚气、又总是咧着嘴笑的东北脸庞。
他想象着那个曾经被一个急刹车就撞出个大包、抱怨路不好走、苏联车不如美国车得劲的毛头小子,如今竟然成长为了全团技术拔尖的骨干司机……
这其中的艰辛和蜕变,恐怕远非老文这几句轻描淡写所能概括。
他心中百感交集,有欣慰,有心疼,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苏北话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栓柱……他,长大了……”
老文一边帮着继续卸货,一边唾沫横飞地跟古之月分享着四连在他“牺牲”后的种种。
说起他们在铁原前线,如何顶着敌机疯狂的“绞杀战”,冒着密集的炮火,将一批批弹药给养送上前线;说起王栓柱和孙二狗如何配合默契,
一个开车玩命,一个警戒掩护,成了四连最锋利的一把尖刀;
说起全连上下,如何憋着一股劲,要把古老哥用命换来的这个“英雄连队”的称号,死死地攥在手里!
物资很快卸完了。
老文他们任务紧急,还要赶往下一个补给点。
他紧紧握了握古之月没拄拐杖的那只手,眼圈有些发红:
“古老哥,你好好养伤!
我回去就告诉兄弟们你还活着的消息!
他们非得乐疯了不可!
等着!等伤好了,回来带着咱们继续干美国佬!”
说完,他跳上驾驶室,发动汽车,隔着车窗用力地向古之月挥了挥手,车队再次扬起烟尘,驶离了医院。
古之月在小王的搀扶下,慢慢挪回那顶充满药味的病房帐篷。
他躺回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上,却毫无睡意。
老文的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闭上眼,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几年以前……
那时候,辽沈战役刚结束不久,部队大规模整编。
他这个刚从国民党军投诚过来的“解放战士”,心里还带着隔阂和迷茫,对周围的一切都抱着一种疏离和警惕。
就在这时,上级把一个看起来傻乎乎、愣头愣脑、年纪还不到十八岁的新兵蛋子——王栓柱,塞给了他当徒弟。
他当时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
自己这半辈子,颠沛流离,从苏北到印度,从缅甸到东北,看惯了生死,心早就硬了。
他根本不想,也没打算教这个什么都不懂、一口一个“师傅”叫得他心烦的毛孩子什么真本事。
无非是敷衍了事,让他打打杂,干点体力活。
可那孩子,却像块牛皮糖,粘上他了。看他心情不好,会笨拙地递过来一根卷好的烟叶
(虽然他自己都舍不得抽);
看他修车满手油污,会默默打来冰凉的井水;
夜里宿营,会把那床虽然破旧但相对厚实点的被子,偷偷多盖在他身上一些……
王栓柱那带着东北腔的、有点傻气的关怀,像一股细微却执着的暖流,一点点融化着古之月心里那层冰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古之月看着这个半大小子,总会恍惚间想起一个人——
他那在金陵战火中,连同他妻子一起,早已化为焦土和枯骨的亲生儿子,古乐凌。
如果……如果乐凌还活着,今年,也该有十三岁了吧……
大概,也会像栓柱这样,有点调皮,有点倔强,会用那种依恋的眼神看着自己吧……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从那一刻起,古之月看王栓柱的眼神,不再仅仅是看一个分配的徒弟,更像是看一个失而复得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他的心,慢慢地向这个孩子敞开了。
一路从冰天雪地的东北,打到闷热潮湿的大西南剿匪,再跨过鸭绿江来到这异国他乡的战场,几经生死,两人之间那种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感情,早已深植心底,无法割舍。
他想起王栓柱第一次独立开车时那紧张又兴奋的样子;
想起他在贵州山道上被颠醒时抱怨的憨态;
想起他抱着刚缴获的卡宾枪爱不释手的傻乐;
也想起他在自己“牺牲”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如今,听到老文说,这个孩子在失去他之后,没有沉沦,反而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迅速成长、成熟,成为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汽车兵……
古之月心里,五味杂陈。
有骄傲,有心酸,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是自己这个“死去”的师傅,逼着他不得不一夜长大吗?
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涌来,夹杂着伤后的疲惫,古之月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帐篷里点起了昏暗的煤油灯。
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似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带着东北腔的呼唤:“师傅……”
……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古之月正靠在床头,慢慢咀嚼着小王送来的、依旧没什么油水的病号饭。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激动呼喊:
“师傅!师傅!
你在哪儿啊师傅?!”
紧接着,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两个风尘仆仆、满脸焦灼与期盼的身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
正是得到消息后,不顾一切从前线铁原一路狂飙赶来的王栓柱和孙二狗!
王栓柱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床上的古之月,
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在原地,眼睛瞬间就红了,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喊什么,
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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