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悦面上是不出所料的平静神情，尽管他对绫枫所说的绝大多数话，都持怀疑和左耳听右耳出的态度。
但唯独一句话，他无法昧着良心否定自己对它的无言认同——
在实验室，只有两种身份，不是待宰的实验材料、就是握有前者生杀之权的研究员。
华悦状似无意的回首瞥了眼房间的“陈设”，那三具已无声息的尸首。
只是两个被随意丢在了地上，一个在柔软的布料中离去。
回忆着他在网络数据库中翻到的记录，华悦沉默半晌、半垂下眼帘面露思索之色，最后毫无征兆的抬手甩出了一个物什——
“咔嚓！！”
监控的另一头，夜影朔沉默的看着已成雪花屏的监控，复偏头看向电脑的回放程序。
银光一闪，房间角落的摄像头霎时应声而碎——她没忍住咋了下舌，真是符合那群火爆猴一贯的作风啊。
简单、粗暴，但格外有效的物理攻击，看来她准备的手段还得再多一些才行。
夜影朔回首看向一旁的桌面，其上，此刻正安静躺着数十颗精灵。
实验室内，那半块匕首碎片不多时便再次被超能力控制着，乖巧回到了华悦的手中。
【（一声流氓哨），难怪能被渡看上，合金材质的锋锐度可真不是盖的啊。】
抽空看了眼被他们暴力使用，依旧坚挺的匕首，小悦应付式的扯了下嘴角夸赞着，手上给人发消息的动作依旧不慢。
对于华悦的行为他完全理解并举双手双脚赞同，既金属门已彻底向他们敞开，那这个糟心玩意儿也用不着留下了。
【……老师回话了，他说没问题，已经在安排人手了，杰森也生拉硬拽的带着筱森离开了。】
直到聊天页面有了动静，待看清了上头的回复情况后，小悦微蹙的眉头总算松动了些。
『好，我知道了。』
华悦也适时的松了口气，他收起匕首碎片，小心抱起那具还留有余温的婴儿尸身，将头轻抵在对方的额头处。
“好孩子，好孩子……请帮帮你的‘弟弟妹妹’好么。”
少年的唇瓣轻拭过白布，他嗓音低落、面带歉意的对着空气呢喃着，直至一阵风轻掠过他的面颊。
“……谢谢。”
感受到无风而生的气流，华悦这才缓缓抿直了唇，扯出抹苦笑沉声道谢。
风彻底远去了，就像回归了峡谷的气流，离开了黑暗去向更有光亮的地方了。
莫琳和安保人员的尸首，就像经历了一场惨不忍睹的火灾，二人的五官因药液的作用逐渐融化，全身上下也没几块好肉。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些药剂并未腐蚀掉他们身上的衣着布料，它们就像厨房的吸油纸那样，紧紧贴在二人的皮肤上。
所以才需要他出手处理啊，华悦想着。
当它们被自己用超能力拎在半空时，透过果冻色的皮肤，他能看清他们皮下那凝胶状的组织、深处脆弱而纤细的血管——
就像一块加了吉利丁，却未达静置时长就取出的失败品果冻。
一阶药剂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二阶药剂破坏人体细胞结构，三阶段药剂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有帮助细胞恢复的效果。
这个药剂的制作初衷，究竟是出于的什么目的？
别说是这里了，就算是本来世界，哪怕是通过融合其他异族基因的手段，人类也是没法凭空得到“完全变态发育”的进化链的。
正用天赋，将莫琳的断手状态恢复原样并接回去的华悦，在观察细胞情况的间隙漫不经心的想着。
他不清楚夜影朔的想法是什么样的，自己方才只顾着在后者取消权限前，多抠些实验体数据的内容了，完全没试着查这东西。
毕竟这种关于实验项目的立案初衷资料，一般都会被牢牢把握在负责人手中，不会轻易开放给其他人。
就算他费时间查了，在那种情况下，也很可能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只是考虑到深林队几乎都是走生物科学的研究员，所以华悦才会斗胆推测——
夜影朔是打算人为制造出能适应【诅咒】的，有过渡形态的人类的想法来。
只是……若这真是她的初衷的话，又与她设计的三段药剂内容有些出入啊？华悦表情有些微妙的想着。
与其说这玩意儿是“过渡形态”，还不如说是肉冻呢——
本来世界有种肉食性鸟类魔兽，他们在杀死猎物后，会用胃液把猎物的身躯腐蚀成肉冻形态，再把舌管插入其中以汲取营养。
华悦回忆着曾经的记忆，并不怜悯的瞅了眼那两具尸体。
嗯，不说一模一样，那也是八九不离十的程度。
细胞都烂成这样了，活着都是种痛苦，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呢。
为避免让人久等，华悦的应急处理并没太过细致，只确保后续可能会有的验尸环节不会太顺遂、也不至于太可疑便停了手。
反正他们之后的用处，也并不会比现在好到哪去了。
通往实验室内路径并不短，华悦瞅了眼基地与地表的距离，通往冰雪巨龙化石那的紧急逃生路线，又回首瞅了眼开始逐渐骚动的人群。
他心下微动，与一同查看岩壁硬度的小悦对视一眼——前者不由分说，霎时掏出了一兜子的蓝色不规则晶体。
看着犹如什么印记般、三两颗掉在地上的晶体，二人面上都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
迎接华悦的不是狂轰滥炸的陷阱，也不是团团包围的宝可梦和安保队成员，只是亮堂的研究室和繁多的培养皿。
望着一字排开犹如仍存于母亲子宫内，但形态各异、姿态非人，甚至脊椎处被植入了特殊的机械部件的婴儿……
华悦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所有培养舱的观察窗上，都贴着半透明的洛华家徽记，华悦看着它们，觉得碎叶确是没有用词错误。
一个吃人的家族，实验中最好的两脚羊，可不就是如此吗。
夜影朔从培养舱阴影里踱步而出，正好卡在华悦进来时的视野盲区。
她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新鲜血渍，左腕缠着的绷带还沾着莫名的液体，令她看来颇有些邋遢、不复宴会时的光彩干练。
见“科瑞恩”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杰作，出于作为此地造物主的骄傲，和来自贵族教养的矜持。
令她生生遏制了自己的激动，并未直接迫不及待的开口，有失礼数的向来客讲解它们——
尽管她确实很想听听，这个已达到了她毕生追求终点之人的看法。
一时间，气氛竟是维持在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之中。
他们的距离比起之前的宴会还要近，甚至少了人群杂音的干扰。
因此华悦也看清了夜影朔面上，此刻与莫琳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情，还有她身躯之内，因努力调整和压抑呼吸频率的呼吸音。
“幸会，洛玄先生。”
直到华悦把头转正，将视线放到她身上，夜影朔这才微抬了抬头不急不慢开了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好奇。
“早就听闻绫枫手底新招来一个能人，入队没多久就能参与外包项目，甚至被那老家伙挂在嘴边……”
说罢，夜影朔收回了打量视线莞尔一笑总结道。
“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华悦微眯了眯眼，对这位朔女士可以认出他皮下身份一事并不惊讶。
毕竟就自己那一手特殊的能力、还在绫枫老贼手下，肯定不至于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洛华朔女士…幸会。”
他便也干脆利落卸下幻象，用回了洛玄一贯的口癖幽幽开了口，甚至特意带上了卡洛斯的口音。
谁知他这话一出口，夜影朔的面部肌肉便明显一僵，整个人就像被浇了桶冰水似的，霎时拉下脸来。
“还是劳烦洛玄先生称呼我的本姓吧，洛华……？我可配不上这般金贵的姓氏。
罢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必要呢……洛玄先生倒是心善，不如来评价小女子的接盘成就一番如何呢？”
她轻嗤一声，又很快反应过来，最后自顾自嘟囔几句便利落跳过了这个话题，说起她真正在意的东西时，还情难自已的双手合十。
“看看他们，多完美的隔代遗传样本 ——能自主吸收地脉能量，与外置骨骼的契合度远超历史记录！”
夜影朔随后遥遥一指，就像是为向某个不存在于此的人证明什么般，她看向洛玄，双目瞪大，语气陡然变得高昂起来。
“这般成果，难道不比绫枫那家伙的实验，比起毫无可控性的污秽——要更符合首领的期待，底层族人的愿望吗？！”
首领的期望？
华悦神情微敛，敏锐捕捉到对方疯癫话语中唯一的重点。
“可朔女士真的清楚，首领的理想是何物么？”
于是他立刻换上一副嘲讽嘴脸开了口，试图从对方嘴中，撬出更多与深林队首领有关的消息。
对地下组织的人来说，首领之人的名讳并不是能被挂在嘴边的名字。
因此时至今日，华悦也依旧没能从绫枫或是黎思口中，得到有关那个首领的任何直接情报——
他只知道，那位首领的年纪很大，兴许已到了耋耄之年，甚至更老的程度。
从他目前所知的情报，绫枫的态度看来，最有可能身居首领之位的便是如今的洛华族长，洛华连霏。
对绝大多数身处高位还年老色衰的人来说，他们所追求的不过两物：逃离死亡、渴望健康。
谁知华悦此话一出，夜影朔的神情突然一顿，那些狂热的情绪以极快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片刻的诧异与空白。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夜影朔眼神发直的盯着华悦，随即语气笃定的说出了令他心下一惊的话来：
“你不是洛华家的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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