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海潮的吐槽确是来得很及时，此话一出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众人脸上的凝重瞬间松动了几分。
米可利望着那片连桃花与冰粒都分不清的水晶壁，花瓣与雪花明明是相对而来、最后却融合的诡异又顺畅……
简直像发展尚不成熟的AI软件，他心下想着，也没忍住低笑出声。
华悦指尖拂过墙壁，冰凉的水晶触感刚从指腹褪去，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一抹刺目的猩红。
他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去，肩头恰好挡住米可利投向壁面的视线——
华悦的动作做得极为自然，就像真是被墙壁上的画面给吸引了注意力，而一时没注意脚下，被衔接处略有起伏的石砖缝给绊了一下似的。
“怎么了？”
米可利的注意力刚被远处飘散开的桃花瓣引走，此刻回头时，只看见华悦转过身来。
后者绿眸中，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
“没什么。”
华悦轻描淡写地应着，指尖却在身后悄悄握紧，说罢，他还顺势低头看了眼地板，随即抬头无奈笑了笑。
“只是地上的石头有点滑，不小心被绊了下。”
华悦面上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但他没说出口的，其实是刚才那节记忆片段之后的内容。
哪怕只有短短几秒，就足够在他心头掀起惊涛骇浪、脑海中预警直响的后续内容。
这水晶壁也不知是与谁学来的“运镜技巧”，堪称是无师自通的突出重点，也知道怎样的画面、才能引起受试者的剧烈情绪起伏。
水晶壁上，记忆片段在播放了男童头也不回离开的逃跑画面后，很快倒退一段时间，将镜头凝聚在了他身上。
当时的自己穿着灰扑扑的衣裳，手里正捧着一团模糊的血肉——
那是只不知被什么生物给咬伤了腹部，几乎被拦腰撕成两半的麻雀。
麻雀的羽毛沾满泥污，断裂的腹腔里还能看见未消化的草籽，它两眼瞪大、凌乱羽毛下是几无血色的皮肤。
倘若只有这画面还不算什么，最多只是血腥了些。
只是整段记忆片段下来，最骇人的并非是伤势可怖的麻雀，而是他接下来的动作——
华悦小小的手指按在麻雀的尸体上，眼神里没有孩童该有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专注。
而在他掌心之下，那些外翻的血肉竟像活物般蠕动起来，断裂的内脏顺着无形的力量彼此缠绕、缝合，最后连羽毛都归位如初……
不消片刻，一只完整的麻雀扑棱棱地从他掌心挣扎着站起，眸中仍带着几分惊惧与茫然。
麻雀只好奇的看了面上涌现出笑容的华悦一眼，便利落拍打起翅膀，只留下几片带血的羽瓣便踉跄着飞向了天空。
那是他尚未觉醒前，便已显露一角的、操控生命的【天赋】。
归源塔的试炼机制实在难搞，既没法阻止这些水晶壁的现形，那他就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去减少更多人窥见它的可能了。
看着画面现形不过几秒时间，便很快被另一人的记忆所替换，华悦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苦恼的想着——
觉醒前的记忆，那是他认为不值得一提、甚至称得上是他黑历史的东西；
但觉醒后的记忆吧，那更不得了了，就从同僚们的世界观着想的方面考虑，那还不如展示他未觉醒前的记忆呢。
尽管自己更希望的，肯定是什么也展示不出来，直接空白一片最好了。
只是华悦对他当初，误打误撞使用出【天赋】画面的最大想法，其实更多的还是难以直视。
除却经验上的，年幼的他与如今相比，自是比不上现在要熟练的技术——
其实更重要的一点，是当时华悦所使用的，并非是如今温和的治愈，倒更像带着强制性的、对生死界限的粗暴篡改。
就像用针线强行把撕碎的布偶缝起来，哪怕表面完好，内里的裂痕也永远存在。
回忆着方才的华悦，华悦甚至能隐隐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没有恐惧、少有怜悯，更多是觉得 “它不该就这么碎着”。
这种近乎冷酷的掌控欲，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又心惊。
也难怪在后来碰上玄都时，对方会捧着麻雀，面上有一言难尽的复杂神色、但更多的还是发现好苗子的惊艳。
华悦绿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随即又被海潮那句直白的吐槽，给逗得弯了弯嘴角。
只是华悦的嘴角才刚上扬半晌，他这才突然理智回笼，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眼神危险的盯着水晶壁——
好家伙，连代欧奇希斯这一超能属性神兽亲自搜索都看不到的记忆，水之民的古代科技，居然能看得到？
我要举报，这玩意儿开挂了吧？！
水晶壁上的光影还在混乱地闪烁，像一场无人导演的默剧，华悦的眼神却是逐渐犀利了起来。
【诶真少见啊，那时候的我们原来不是绿眼睛吗。】
就在华悦对着水晶壁上一闪而过的孩童身影走神时，意识里突然炸开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悦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此刻正蹲在他余光的边缘，轻托着下巴，盯着那抹早已消失的影像碎碎念。
『重点是这个吗……不过我也是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
华悦被这没头没脑的吐槽逗得回神，眼神里泛起一丝促狭。
在他们那个年代，受限于制作技艺的问题，镜子多用的铜来制作，价格尤其贵不说、也肯定是不比现代要清晰的。
华悦家中也不富裕，买不起铜镜这种贵重玩意儿，平日就是要梳洗也多借着水面倒影草草解决……
简而言之，碍于种种原因，等到华悦真正用上镜子这稀罕物，也是在他觉醒之后了——
而那时，那双绿眸早就成了他标志性的性状之一，反倒没人深究过自己从前的颜色。
『嘛，大概是觉醒带来的影响吧，那种东西无所谓了，比起那个……』
华悦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腕，将这点无关紧要的疑惑抛到脑后，话锋却突然一转，拖长的尾音里裹着几分刻意的幽怨。
『某位自称要多盯紧我的‘系统’，这都多久没冒泡了？』
小悦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干咳两声，战术性地换了个坐姿，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飘向意识空间的虚空。
【哎呀，这不是在忙着给你分析情况……】
『少来。』
华悦半眯起眼，毫不留情地拆穿道。
『冥河上那么凶险，怎么不见你出来搭把手？』
『那不是…… 情况太突然了嘛。』
小悦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拍着胸脯夸起来。
『而且你最后不是处理得挺好的？能用雷劫当燃料，够疯够狠，真不愧是咱们啊～』
华悦在心里轻笑出声，他哪会真跟对方计较，这会更多的是在调侃罢了。
这位寄宿在他意识里的“小悦”，本质上，就是个揉杂了他过去记忆碎片的、拥有系统功能的特殊存在。
小悦偶尔在大场面的消失，除了真替自己处理资料库的理由外，应该就是为了“考验”自己。
华悦不清楚过去的自己是如何做到的，但小悦的确帮自己分担了一些压力，不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嘛——
这种事情，他可熟了。
『行了，不逗你了。』
华悦收敛了玩笑的心思，连带着意识里的语气沉了下来。
『归源塔的能量场很奇怪，你先前说过，我们的记忆被【记忆】保护着，是不可能被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
所以，你能分析出什么了吗？』
【你别说，对于归源塔的问题，我还真有点头绪。】
闻言，小悦瞬间正经起来，他轻飘向前，小手在虚空中一划，无数光影碎片便在他面前展开。
【归源塔主动抽取受试者的记忆，这是建造者的基层代码设计，这并无不妥，只是……】
他皱起眉，指着其中几缕缠绕着青灰色雾气的碎片，面色凝重。
【这些记忆里混进了不该有的东西，正是污秽，也是不同人记忆会莫名融合的原因之一。
它们不仅跟着进来了，还在利用塔内的记忆能量伪装自己。】
『有办法避开吗？我们可没时间继续和它们耗下去了。』
华悦的眼神冷了几分，也是，饶是不同人的记忆会有所交集，也不该乱成这副模样，果然是污秽在作祟。
【对普通人来说很难，但对咱们来说不难。】
小悦打了个响指，混乱的记忆片段瞬间分解为明暗交织的线条，他回首俏皮地眨眨眼道。
【跟着亮色的线条走就成，如此便能避开大多污染塑造的幻象，嘛，这也算是‘速通’攻略了吧。】
华悦颔首应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忽然想起另一个疑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懂了，不过我们记忆为何会出现的答案，你还没回答我。』
按说有【记忆】的保护，不该这么轻易被塔抽取才对。
【啊，这个嘛，你还记得你和米可利短暂的意识互换结束后，怎么与对方交代的，义兄弟们各自的能耐吗？】
小悦闻言身子一顿，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就眉梢一挑反问起他来。
华悦一愣，他肯定是记得的，只是碍于世界观问题，他也没真与米可利详细描述……
等等。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窜进脑海，华悦缓缓眨了眨眼，连心声都带上了点不可置信。
『也，也就是说……？』
【是的，没错，除了他本神还有谁能绕开【记忆】的保护机制啊。】
小悦脸上挂着 “孺子可教也” 的苦笑，抬手一指意识空间的上方，无奈道。
【归源塔、水晶壁，多好的媒介啊，塞缪尔对此很满意，说不定中途咱们真能碰上这位呢？】
华悦：……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怪，什么记忆保护失效、什么归源塔机制尤其特殊的猜想……根本就是自家义弟的手笔！
敢情是这归源塔是真“开挂了”啊？！
【只是这些记忆碎片，看着乱，其实露出来的都是……】
说到这时，小悦特意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般、瞅了眼华悦的表情，这才补充了下文。
【都是你能承受的部分。】
『什么意思？』
华悦蹙起眉来问道。
【没什么。】
小悦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而指向那些亮色光带。
【总之，跟着这个走就对了，塞缪尔……他大概是想帮你。】
最后那句小悦说得很轻，像怕被听见似的。
意识里一阵沉默。
华悦想象着塞缪尔此刻可能正呆在领域中，饶有兴致地看着水晶壁上他的 “黑历史”，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好啊，塞缪尔，够腹黑。
华悦轻啧一声，算是认了栽。
也罢，反正该来的总会来，与其纠结这些，不如赶紧按小悦说的“速通”路线走 ——
至少能少看点，会让自己头皮发麻的记忆碎片呢。
小悦看着华悦此刻神游天外，明显打算专注于任务的样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塞缪尔真的太懂华悦了——知道他嘴硬、别扭，知道他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却又总在无形中推开别人。
所以才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在那隐晦提醒对方……只是这些话，现在没法对华悦说。
这位主儿，肯定现在一门心思认定塞缪尔在腹黑，说了也只会被当成辩解。
小悦摇了摇头，把这些心思压下去，对意识里的华悦扬了扬下巴。
【走了走了，速通路线不等人呢，再磨蹭……指不定又要冒出什么‘惊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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