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陆助理,”副导演语速很快,“临时调整,今天要赶拍两场夜戏。一场是林秀云雨夜护粮仓的群戏,另一场是……”
他看了一眼江宁意,“是她独自在河边回忆往昔的独角戏,情感浓度很高。”
导演也走了过来,眉头紧锁:“宁意,刚才那场戏感觉找到了,状态保持住。夜戏更考验人,尤其是河边那场,我需要你彻底‘回去’,回到那个年代,那个女人的内心最深处。”
他拍了拍江宁意的肩,力度很重,“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一小时后准备。”
通告临时变动,意味着所有安排都要重新协调。
陆漾迅速翻开日程本,脑中飞快盘算:保暖措施、能量补充、情绪衔接、与各部门沟通……
“陆漾,”江宁意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哑,但清晰了许多,“陪我去个地方。”
陆漾抬头,对上江宁意的眼睛。此刻那双眼里的火苗已经稳定下来,燃烧着一种沉静的、近乎决绝的光芒。
“好。”
江宁意带她去的地方,是影视基地边缘一片荒废的河滩。这里尚未开发,杂草丛生,河水在夜色将至的灰蒙天光下泛着黯沉的波光。远处片场的灯光和人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此处寂静荒凉。
两人站在岸边,风有些冷,吹得江宁意身上的蓝布衫簌簌作响。她没说话,只是望着河水,望着对岸影影绰绰的枯树和乱石。
陆漾站在她身后半步,没有催促,也没有询问。她能感觉到江宁意正在蓄力,正在将自己更深地浸入那个时空。
而她自己心头,那些模糊的碎片又隐约浮动起来——昏暗的油灯、单薄背影下凸起的肩胛骨……。
这一次,那些碎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不再仅仅是零散的画面和气息,而是……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心口,带着陈年的钝痛,还有一丝几乎捕捉不到的、微弱的
爱意?
她看着江宁意的背影——那件半旧蓝布衫下的肩膀并不宽阔,此刻微微缩着,抵御夜风,也仿佛抵御着某种无形的重压。这个姿势……
陆漾的呼吸微微一滞。
一个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
同样单薄的背影,穿着更破旧、打着更多补丁的衣衫,坐在一条更浑浊的河边。不是发呆,而是在奋力捶打着一块巨大的、浸透了水的粗布。
一下,又一下,手臂扬起又落下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疲惫。河水冰冷刺骨,那双手冻得通红肿胀,指节处甚至裂开了细小的血口。
阳光惨淡,勾勒出那人嶙峋的肩胛骨,像一对随时要刺破衣服的翅膀。
然后,背影的主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回过头来。
陆漾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那张脸……模糊不清,被时光的水流冲刷得只剩下一个轮廓,和被苦难侵蚀后深深镌刻的疲惫纹路。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疲惫的深处,藏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那光芒,穿越了仿佛无尽的光阴尘埃,与此刻江宁意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星”,骤然重合!
不是相似。
是……同源。
陆漾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冰凉。这不是她的记忆。
这绝不可能是她的人生经历。
可那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仿佛能闻到河水的土腥气,能感受到那捶打声传入骨髓的震动,能触摸到那回头一瞥时,目光中复杂难言的、沉重的温柔与……诀别?
“陆漾?”
江宁意的声音传来,将她从几乎溺毙的幻象中拽回。
陆漾猛地抬头,发现江宁意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看着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关切?
“你怎么了?”
江宁意走近一步,夜风将她身上淡淡的、属于那个时代戏服的尘土气息送到陆漾鼻端,“脸色这么白,冷吗?”
她说着,很自然地伸手,似乎想碰触陆漾的额头试探温度。
陆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侧身避开了。
动作做出后,两人都愣了一下。
陆漾立刻垂眸,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抱歉,江老师。刚才……有点走神。风是有点凉,我没事。”
她避开了江宁意探究的目光,也避开了那个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疑问。
江宁意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收了回去。没有追问,江宁意只是深深地看了陆漾一眼。
那眼神仿佛能穿透陆漾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触及到她内心刚刚掀起的惊涛骇浪。
“你也感觉到了,对吗?”
江宁意忽然轻声问,目光重新投向黯沉的河水,“这片河滩,还有这个角色……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不是作为演员对剧本的熟悉,而是……更私人,更挥之不去的东西。”
陆漾心头巨震,指甲悄悄掐进了掌心。她强迫自己用平直的语调回答:“我只是觉得,这里的环境氛围,很适合帮助江老师你酝酿情绪。”
江宁意沉默了片刻,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了然。
“或许吧。”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河边那场戏,导演要‘彻底回去’。可怎么才算‘彻底’?演得悲苦?演得麻木?演得有一丝不甘?”
江宁意摇摇头,“刚才坐在这里,看着水,我忽然觉得,林秀云在河边的时候,可能什么具体的都没想。她的过去太沉重了,沉重到无法被‘回忆’这个动作承载。她只是被‘过去’本身浸泡着,像这河水浸泡着石头,日复一日,磨掉了所有鲜明的棱角和情绪,只剩下一种……被磨平了的、温吞的苦。”
她用的词是“温吞的苦”。
和陆漾脑海中那个捶打衣服的背影所散发出的、“深到骨头里的疲倦”,奇异地形成了呼应。
“连痛苦都变得‘温吞’……”陆漾低声重复,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对,”江宁意肯定道,看向陆漾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就是这个词。不是尖锐的痛,是弥散的、渗透的、已经成为背景音的苦。所以她的眼神,不该有太强的戏剧性,反而应该……空一些,钝一些,但深处,还得有点东西。不是火星,是灰烬里没完全冷透的一点温度,也许风一吹就灭了,但它就在那里。”
她像是在对陆漾阐述角色理解,又像是在借着阐述,梳理自己内心那股莫名的、与角色血脉相连的悸动。
远处场务的呼喊声再次传来,提醒她们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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