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秦王府的药香还未散尽,东宫下毒之事已如野火般在长安传开。那股苦涩的药味仿佛仍萦绕在殿宇之间,久久不散,似是无声地诉说着一场未竟的阴谋。御医们早已退下,只留下空了大半的药罐与几片残叶,却无人敢言这碗药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然而坊间流言早已沸反盈天——太子李建成欲除秦王李世民于无形,酒中下毒,险些夺命。
宫墙之内,风声鹤唳。太监宫女们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连呼吸也似被压抑着,生怕一句错话便招来杀身之祸。内侍省的掌事太监悄悄叮嘱手下:“这几日莫要多嘴,尤其是秦王那边的事,听到了装没听见,看到了当没看见。”可越是封锁消息,流言就越发猖獗,如同春草疯长,压也压不住。
皇后窦氏听闻次子险些遭毒杀,气得将手中的玉如意重重砸在案上,玉身撞击金砖,发出清脆裂响,碎成数段。她素来端庄沉静,此刻却双目含怒,鬓发微乱,声音颤抖如风中枯枝:“建成!元吉!你们是要逼死二弟才甘心吗?他平定河北,为大唐挣下半壁江山,血染征袍,马踏黄沙,换来的不是兄弟敬重,竟是杯中毒酒——这是手足该做的事吗?”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面容忽明忽暗,宛如庙中神像忽现悲悯、忽转雷霆。她本出身扶风窦氏,自幼受礼教熏陶,最重孝悌仁义,如今眼见亲子相残,骨肉离心,心中痛楚远胜于怒。那一声“逼死”,并非夸张,而是她作为母亲最深的恐惧——若真有一日,她的儿子倒在兄弟刀下,她该如何面对先祖列宗?
偏殿之内,烛影摇红,映照着两张低垂的脸。李建成慌忙跪地,额角渗出冷汗:“母后息怒,儿臣绝无此意!那日宴席所用酒水皆由尚食局备办,若有毒物混入,也必是他人所为……许是有人栽赃陷害,意图离间兄弟!”他的声音虽辩,却难掩底气不足,目光频频扫向一旁的李元吉。
他心中亦有疑虑——那晚设宴,确是他主动邀李世民赴席,以示和解之意。可酒未饮尽,李世民便突感不适,随即呕吐不止,送医后查出药中有附子、乌头等剧毒之物。此事一经传出,朝野震动,他自己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他是储君,一举一动皆被万众瞩目,如今竟落得个谋害亲弟的恶名,如何承受得起?
“误?”窦氏厉声打断,凤眸怒睁,“你身为储君,统御百官尚且不能自清,竟还推说‘有误’?元吉,是不是你撺掇的?你素来浮躁轻狂,若非屡次挑事,何至于让朝野议论纷纷?”
李元吉吓得膝盖一软,“噗通”跪地,身子伏得几乎贴住地面,声音发颤:“母后饶命!儿臣只是……只是想劝大哥与二哥和好,从未动过害他性命的念头啊!儿臣纵然再愚钝,也知道骨肉相残乃取祸之道……”
他说这话时,心头却翻涌着委屈与愤恨。从小到大,无论他做什么,只要出了差错,父皇皱眉,母后责骂,大臣讥讽,最后总归要怪到他头上。而李世民呢?打了败仗说是“战术转移”,打了胜仗便是“天命所归”。他在战场上救过人,却被说成“收买人心”;他想亲近父皇,却被说成“觊觎帝位”。凭什么?就凭他是秦王?就凭他功劳大?
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口。在这座皇宫里,权力才是唯一的语言,情感不过是弱者的哀鸣。
话音未落,殿外脚步急促,平阳公主李秀宁与驸马柴绍联袂而至。李秀宁一身紫缎长裙,外罩银甲披风,眉目英挺,气势凌人。她甫一进殿,便冷冷扫过李元吉,唇角冷笑:“四弟!你太让母后失望了!当年你在太原被突厥骑兵围困,是谁单骑冲阵救你回来?是二弟!那一战他肩中三箭,仍不肯弃你于敌阵之中。如今你倒恩将仇报,暗施毒计?明水关害死罗士信的账还没算清,今日又生出这等阴毒手段!”
她语出如刀,字字带血。罗士信乃秦王府旧部猛将,曾在洛阳之战中力挽狂澜,后奉命镇守河北要道明水关。谁知一夜之间,城破人亡,尸首悬于城楼,叛军竟是昔日降卒。朝廷追查之下,线索隐隐指向齐王府曾私通叛将,虽无实据,但众人心知肚明。
柴绍亦拱手道:“殿下,兄弟阋墙只会让外人笑话。如今刘黑闼虽败,河北未稳,突厥虎视眈眈,若我李唐宗室内斗不止,恐有亡国之忧。望太子与齐王三思。”
李元吉低头不语,唯有袖中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鲜血悄然渗出。他心中怒火翻腾——若不是李世民处处压他一头,父皇眼中只有“秦王”,母后口中尽是“二郎贤能”,他又何须低声下气、受此羞辱?可面上却只能连连叩首:“姐姐、姐夫教训的是,小弟知错了,往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妄动。”
窦氏见他“认错”,终是软了心肠,抬手扶额,叹道:“罢了……都是一家人。建成,你身为太子,当以大局为重,莫要因私怨损及国本;元吉,往后再不可胡来,否则家法不容!”语气虽缓,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二人肺腑。
兄弟二人喏喏应下,退出殿外。刚行至回廊深处,李元吉猛地拽住李建成的衣袖,咬牙切齿道:“大哥!你看!连姐姐都帮着李世民!她口口声声说我害人,可曾查证一丝一毫?分明是偏袒!咱们若再忍让,迟早被他吞得骨头都不剩!”
李建成默然伫立,望着远处秦王府的方向。夕阳西下,余晖洒在那座朱门高墙之上,宛如镀了一层血色金光。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终是缓缓点头:“你说得对……不能再等了。他步步高升,功盖天下,父皇越来越倚重他,再这样下去,东宫之位,未必安稳。”
他想起昨夜密探来报:秦王府夜夜灯火通明,文臣武将络绎不绝,议事之声直至三更。更有传言,李渊曾私下召见李世民,谈及“禅让”二字。虽不知真假,但足以令他寝食难安。他是嫡长子,自幼被立为太子,理应承继大统,可如今朝中大臣多倾向秦王,连父皇的眼神也越来越少落在他身上。
夜风拂过,卷起一片落叶,飘然坠地,如同命运无声的预兆。
不日后,李世民入宫向李渊回禀河北事务。他在大殿之上,将剿灭刘黑闼的经过、安抚百姓的政策、苏定方镇守边关的部署一一奏明,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引经据典,字字铿锵。群臣侧目,皆叹其才略非凡。李渊听罢,抚须颔首,赞道:“我儿辛苦了,河北之事,便依你所奏。苏定方忠勇可嘉,即日起加封骠骑大将军,赐田百顷,黄金千两。”
李世民躬身谢恩,神色谦恭,毫无骄矜之态。他知道,在这座皇宫里,功劳越大,越要低调。他曾亲眼见过多少功臣因得意忘形而遭贬黜,甚至丧命。所以他从不居功,每有捷报,必归功于将士用命、天子圣明。
退朝后,李世民并未立即归府,而是前往长乐宫给窦氏请安。行至御花园时,正值暮春时节,桃李争妍,柳絮纷飞。春风拂面,花香袭人,本是一派祥和景象,却因前方走来的几道身影,骤然染上几分诡谲。
忽见前方花径尽头,几名宫妃款款而来,为首的张妃、尹妃脂粉浓艳,环佩叮当,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娇嗔与试探:
“秦王殿下,听闻您从河北带回不少战利品,怎的也不给臣妾们分些?莫非是嫌我们不够美,配不上那些珍宝?”
另一位年轻嫔妃掩唇轻笑:“是啊,前些日子齐王殿下还赏了臣妾一对玉镯呢,听说就是洛阳宫里的旧物,雕工精美,价值连城。难道秦王殿下比齐王还吝啬不成?”
李世民眉头微蹙,神色不动,拱手答道:“诸位娘娘有所不知。河北连年战乱,赤地千里,百姓流离失所,阵亡将士的家眷更是饥寒交迫。那些战利品,大半换了粮草分发下去,剩下的也都赏给了浴血奋战的将士。本王身边实在无余物,不敢奢靡。”
他语气诚恳,毫无推诿之意。事实上,他带回的财物,确实尽数用于赈灾与军饷。他深知,真正的威望不在金银珠宝,而在民心所向。
张妃撇嘴冷笑:“殿下这话就见外了。些许物件罢了,难道还能比娘娘们金贵?莫非在您眼里,我们这些伺候陛下的人,还不如几个粗鄙武夫?”
尹妃眼波流转,阴阳怪气道:“怕是殿下眼里只有将士,没有父皇的后宫吧?还是说……您觉得我们这些人,不值得您费心?”
她们言语看似玩笑,实则步步紧逼,意在激怒或诱其失言。后宫女子,最擅以柔克刚,借情挑理,一句话便可埋下猜忌的种子。
李世民面色沉静,声音低而有力:“娘娘说笑了。若有富余,本王怎会吝啬?只是如今河北初定,百废待兴,若秦王率先贪图享乐,岂非失信于天下将士?还请诸位体谅。”
说罢,微微拱手,不再多言,径直绕开她们,继续前行。背影挺拔如松,步履坚定,毫无迟疑。
身后,张妃冷哼一声:“什么秦王?我看就是瞧不起咱们!”尹妃望着那远去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阴鸷的算计:“妹妹别急,咱们且回禀陛下,就说秦王将战利品私吞,连父皇的后宫都不放在眼里,还说什么‘不敢奢靡’——这不是讽刺陛下享乐无度吗?”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离去,裙裾翻飞,如同暗夜中悄然张开的蛛网。
此时的李世民尚不知,一场新的风波已在后宫悄然酝酿。他向窦氏请了安,说起宫妃索贿之事,窦氏轻叹一声,手中佛珠缓缓拨动:“你行事磊落,她们却惯会搬弄是非。后宫之人,最擅借势生事,一言可兴风浪,一笑能倾人命。往后入宫,多留个心眼吧。”
李世民点头应下,心中却越发沉重。他走出长乐宫,抬头望天,只见乌云渐聚,压城欲摧。春风已不再温柔,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气息——那是权力斗争的味道。
从东宫的毒酒,到后宫的挑拨;从兄弟间的猜忌,到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与建成、元吉之间,早已不是兄弟嫌隙,而是你死我活的较量。
长安的风,越来越紧了。
而在这座千年帝都的深处,无数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场即将爆发的风暴。有人盼其止息,有人唯恐不乱,更有人,早已磨刀霍霍,只待雷霆落下那一刻——
欲知张妃、尹妃如何在李渊面前搬弄是非,李世民又将如何应对这层层陷阱,且听下回分解。
喜欢苏定方演义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苏定方演义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