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长安的秋意渐浓,秦王府的梧桐叶落了满地,金黄铺径,如碎金洒地,风过处卷起层层叶浪,簌簌作响。然而这静美的秋景,却掩不住东宫与齐王府飘来的阴云——那云沉沉压在长安城上空,也压在李世民心头。
自河北凯旋归来,他的功勋如日中天,百姓称颂,将士归心。可朝堂之上,太子李建成的目光日渐冷峻,齐王李元吉更是言语讥诮不断。三人本是同根生,如今却似三足鼎立,彼此戒备,步步为营。从河北军功封赏之争,到京畿禁军调度之权的明争暗夺,兄弟间的裂痕早已不是暗流涌动,而是刀锋相向、只待一击。
这日午后,阳光斜照,秦王府书房内,李世民正执笔批阅军报,眉宇间透着几分倦意。忽有内侍匆匆来报:“东宫遣人送帖,太子亲邀秦王赴宴,言‘共叙手足之情’。”
话音未落,房玄龄便从侧廊步入,眉头紧锁:“殿下,此时东宫相邀,绝非寻常家宴。太子素来谨慎少主动示好,今日突遣使请见,恐有蹊跷。”
李世民放下笔,指尖轻叩案几,目光落在那张素笺请柬上。“手足之情”四字墨迹浓重,仿佛刻意强调。他冷笑一声:“建成兄倒是记得还有个弟弟活着。”
“不如称病推辞。”杜如晦也在旁劝道,“眼下局势未明,贸然前往,恐陷险境。”
李世民沉默良久,抬眼望向窗外那一片萧瑟梧桐。风吹叶动,一如他心中翻涌的思绪。良久,他缓缓起身,道:“若我避而不往,便是示弱于人。他们要演一出兄弟情深的好戏,我便去瞧瞧,看这台戏能唱到几时。”
话虽如此,他心中已有警觉。临行前,特意更换软甲内衬,袖中暗藏短匕,以防不测。
此时,长孙金凤正在后院命婢女晾晒药材。她听闻夫君将赴东宫之宴,手中药篓微微一顿。这位秦王妃出身名门,性情温婉却不失刚毅,多年来随李世民征战南北,深知权力之争从无温情可言。
她快步走入内室,唤来贴身侍女:“速去查探东宫近几日动静,尤其是厨房进出之人,是否有异样。”又低声吩咐医官备好醒酒汤与解毒丸,置于暖炉旁随时可用。
不多时,她亲自来到前厅,见李世民已整装待发。她默默取出一件玄底金纹的锦袍,亲手为他披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殿下此去,务必谨言慎行。”她低声道,眸光沉静如水,“酒可饮,但不可尽饮;话可听,但不可全信。”
李世民凝视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角:“凤妹放心,我自有分寸。”
马蹄踏破秋日余晖,秦王车驾缓缓驶向东宫。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有人低声议论:“秦王又要入宫议事了吗?”“听说太子设宴款待,真是兄弟和睦啊。”话语中不乏羡慕,却也有几声叹息悄然散入风中。
东宫后园,凉亭临水而建,四周桂花盛开,香气袭人。李建成早已端坐主位,身穿紫袍玉带,面带笑意;李元吉则坐在侧席,神情倨傲,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杯。
见李世民到来,二人双双起身相迎。李建成笑容可掬:“二弟远征归来,劳苦功高,愚兄特设小宴,只为一叙别情。”
李元吉亦附和:“可不是?外人都说咱们兄弟不合,今日正好让他们看看,我们可是亲如一家!”
言语看似热络,眼神却各怀机锋。李世民不动声色,拱手还礼:“多谢兄长厚爱。”
席间珍馐罗列,西域葡萄、南海鲍鱼、北地鹿脍,无不精致。中央酒壶盛着琥珀色美酒,晶莹剔透,映着夕阳余晖,宛如流动的霞光。
“此酒名为‘醉流霞’,乃西域贡品,千金难求。”李建成亲自执壶,为李世民斟满一杯,“传闻饮之可忘忧,二弟连年征战,今日不妨一醉方休。”
李世民接过酒杯,指尖触到杯壁微凉,鼻尖轻嗅,酒香浓郁中隐含一丝异样甜腥。他不动声色,目光扫过李元吉——后者嘴角噙笑,眼中却掠过一抹阴狠。
“大哥盛情,弟岂敢推辞?”李世民举杯致意。
就在此刻,李元吉忽然仰头饮尽自己杯中酒,重重搁下杯子,笑道:“好酒!果真醇厚绵长!二哥怎还不喝?莫非……怕我们下毒不成?”
一句话如利刃出鞘,直刺人心。
全场气氛骤然凝滞。李建成亦笑而不语,只静静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心中冷笑:这是逼我饮下无疑了。
他略一沉吟,终是仰头将整杯酒尽数饮下。酒液滑喉而过,初时甘甜如蜜,片刻之后,一股辛辣灼热自胃腑升起,犹如烈火焚肠。
他强忍不适,面上仍维持镇定,与二人虚与委蛇,谈些边疆战事、京畿粮政。然而腹中绞痛愈加剧烈,仿佛万千钢针穿刺五脏六腑,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鬓发。
“二弟脸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李建成假意关切。
“许是酒劲上来了。”李世民勉强一笑,“劳烦兄长挂心,我先告退。”
“哎呀,这就走了?”李元吉讥讽道,“秦王殿下平日英武非凡,怎么一杯酒就扛不住了?莫非身子骨不如从前?”
李世民不再理会,扶着侍从的手踉跄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出凉亭。身后传来二人低笑,如同寒鸦啼夜,刺耳至极。
刚登上回府马车,剧痛猛然爆发,他蜷缩在车厢角落,双手紧紧按住腹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视线模糊,耳边嗡鸣,唯有意识深处一个声音反复回荡:**回府……找王妃……不能死在这里……**
秦王府大门轰然洞开,几名侍卫几乎是抱着李世民冲入正厅。长孙金凤闻讯飞奔而出,烛光照亮她苍白的脸庞。她一眼便看出丈夫中毒——唇色发紫,指甲渗黑血,呼吸急促而浅薄。
“快!传太医!封锁消息!”她声音冷静却透着杀意。
随即转身奔入内室,从妆奁最深处取出一只檀木锦盒,盒面雕着凤凰衔芝图样,乃是她早年游历终南山时,一位隐世医者所赠。盒中有三粒莹白药丸,据传乃以千年雪莲、九转灵芝、龙涎香等奇药炼制而成,可解百毒,尤擅化解慢性剧毒。
她取其一粒,轻轻撬开李世民紧闭的牙关,将药丸送入其口,再以温水缓缓灌下。随后亲自为其按摩心脉,助药力运行。
半个时辰过去,李世民终于发出一声低哼,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凤妹……”他声音嘶哑,几乎不成调。
“我在。”长孙金凤握住他的手,泪水终于滑落,“你回来了。”
李世民艰难地抬起手,抚摸她的脸颊:“是建成……还有元吉……酒中有毒……”
“我知道。”她擦去泪水,语气坚定如铁,“他们想杀你,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她转身下令:“即刻关闭府门,加强守卫。所有来自东宫、齐王府的信物、饮食、礼品,一律不得入内。另派人暗中监视两府动静,有任何异常,立即回报。”
李世民望着她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他曾以为权谋之争不过是朝堂博弈,如今才知,亲情早已沦为权力祭坛上的牺牲品。那一杯毒酒,不仅伤了他的身躯,更彻底斩断了他对兄弟的最后一丝幻想。
“我记下了。”他低声说道,握紧妻子的手,一字一句如刀刻石,“从今日起,他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夜深人静,秦王府灯火通明。医者彻夜值守,护卫轮番巡防。而在东宫凉亭,李建成与李元吉正举杯相庆。
“这一杯‘牵机引’,天下无人可解。”李元吉得意笑道,“不出三日,李世民必七窍流血而亡!”
李建成眯眼望月,嘴角微扬:“只要他死了,这江山,终究还是我们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一枚小小的解毒丸,不仅救下了李世民的性命,更点燃了一场风暴的引信。
命运的棋局已然改道,昔日兄弟,今成仇雠。一场关乎大唐未来的惊涛骇浪,正悄然酝酿于这寂静秋夜之中。
欲知秦王如何运筹帷幄、反击阴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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