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李靖在中军大帐定下六路合围之策,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沉静如渊的面容。案前沙盘上,山川走势、敌我布阵皆以黄沙与小旗标示得清清楚楚。诸将环立,屏息聆听,待元帅一声令下,便要挥师北进,直捣东突厥腹心。
然而,当众将退去,帐内唯余亲卫与传令官时,李靖却提笔凝神,写下一纸密信。墨迹未干,他唤来最信得过的飞骑校尉,低声嘱咐:“此信速送七口关,亲手交予苏定方。”言罢,目光落在地图上那一点极东之地——颉利可汗的牙帐所在,语气陡然转厉:“夜半三更,率二百轻骑,直捣其牙帐,乱其军心,为六路大军总攻开路!”
那校尉领命而去,马蹄声隐入风雪之中,仿佛一道穿云裂雾的箭矢,撕开了沉沉寒夜的一角。
此时,七口关内,寒灯如豆,冷风自窗隙钻入,吹得油灯火苗微微晃动,投下斑驳人影。铜炉中炭火将尽,余温尚存,却难敌塞外凛冽。苏定方正与高慧英并肩坐于帐中,面前摊开着一幅由斥候九死一生绘就的突厥营盘图。图上以朱砂勾勒出敌营防线、粮草囤积处、巡逻路线,乃至水源走向,无一不详。每一处标记背后,都是血与命换来的信息。
“你看这里。”高慧英指尖轻点图中一处洼地,“敌军每日卯时在此饮马,守备松懈,若能遣精兵潜伏于此,趁其不备断其水源,则敌营必乱。”
苏定方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赞许:“慧英所见极是。但今夜不同寻常——若李元帅真欲奇袭牙帐,须得快、准、狠,不留喘息之机。”
话音未落,帐帘倏然掀开,一名亲兵疾步入内,双手捧函:“元帅密信到!”
苏定方接过信函,拆封展阅,不过寥寥数字,却似惊雷贯耳。他眼中精光暴涨,猛地站起,朗声道:“师傅要咱们做这把尖刀,直插颉利的心脏!”
高慧英闻言亦起身,素手轻抚图上一座金顶大帐的位置,眉宇间透着冷静分析:“此处乃突厥中枢,三重护卫环列,外围更有狼犬巡夜,寻常劫营者未近十里便已暴露。但……”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三更天正是守卒换防之际,倦意最浓,若趁风雪掩护,以轻骑突袭,或可一击得手。”
“正是此理!”苏定方目光灼灼,“传我将令:点二百精锐,须是身经百战、马术精湛之士,即刻来帐前听令!不得喧哗,不得迟延!”
不到半个时辰,二百名骑士已悄然列阵帐外。
个个身形矫健,眼神凌厉如鹰隼,身上脱去厚重铁甲,只着最轻便的鱼鳞软甲,腰悬淬钢横刀,马鞍旁挂劲弩三具,箭囊满载涂黑箭矢,手中马槊更是经匠人连夜打磨,刃口泛着冷月般的寒光。每一匹战马皆出自河西牧场,通体乌黑,四蹄如炭,鼻孔喷出白气,躁动中又带着训练有素的沉稳。
苏定方亲自巡行队列,逐一检视装备。他伸手轻拍一匹骏马脖颈,那马竟低头蹭了蹭主人的手掌,仿佛懂得今夜使命重大。他点头道:“好马配英雄。每人再备两匹副马,轮换骑行,务必保持马力充沛。今夜三更,随我奇袭牙帐,不留痕迹,只留烈焰与恐惧!”
众骑士齐声应诺,声不高,却如暗潮涌动,杀气内敛而势不可挡。
“卸下多余甲叶,马蹄裹棉布,弓弩箭矢尽数涂黑,连马铃也要取下。”苏定方再下令,“务求悄无声息,如幽魂入梦。”
众人依令行事,片刻之间,这支队伍已化作雪夜里的一道影子,连呼吸都趋于一致,战马亦安静下来,唯有尾巴轻轻甩动,似在积蓄雷霆之力。
高慧英早已命人备好热汤与干粮,亲自端碗递至每一名将士手中。“喝一口暖身,吃一口蓄力。”她语气温柔却不失坚定,“你们不是孤军深入,身后有大唐百万雄师,前方有家国百姓期盼的目光。”
骑士们默默进食,有人抬头望向这位女将军,眼中多了几分敬意。她是主帅之妻,却从不居功自傲,反而日夜操劳军务,调度粮草、安抚伤员,甚至亲自绘制敌情图。此刻她站在风雪边缘,披着银狐斗篷,宛如守护神明。
她走近苏定方,取出一小袋硫磺粉,低声道:“这是火引,掺了松脂与硝末,一点即燃。我已派人探明,颉利辎重营紧邻牙帐西侧,若能烧其粮草器械,更能令敌军彻底崩溃。”
苏定方接过袋子,小心藏入怀中,握住她的手:“营中一切,托付于你。待我搅乱敌营,六路大军一至,便是突厥覆灭之时。”
高慧英望着丈夫坚毅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牵挂,却迅速被决然取代:“夫君放心。我会在关前竖起信号旗——三路烽火为号,便是得手;若见黑烟冲天,则是敌军溃散,大军可趁势掩杀!”
话音落下,远处更鼓敲响,已是三更。
月隐星沉,朔风卷雪,草原之上一片死寂,唯有呜咽的北风撕扯着天地。苏定方翻身上马,长槊斜指北方,声音低沉却穿透风雪:“出发!”
二百轻骑如一道黑色闪电,悄无声息地滑出七口关隘。他们伏低身躯,贴紧马背,马蹄裹布踏雪,发出细微如落叶拂地的声响,很快便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借着地形起伏与雪雾遮掩,队伍向东迂回,绕过敌军哨卡。高慧英所言不虚——今夜西北风正盛,顺风而行,不仅利于隐蔽行踪,更能让马蹄声消融于风吼之中。
途中,一名年轻骑士不慎踩塌一段冻土,发出轻微碎裂声。他顿时面色发白,心跳如鼓。身旁老兵轻轻按住其肩,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勿慌。片刻后,确认无人察觉,队伍继续前行。那一刻,每个人都明白:今夜成败,不在勇武,而在隐忍。
接近突厥大营时,连绵帐篷如蛰伏巨兽匍匐于雪原之上,篝火零星闪烁,守卒缩在避风角落打盹,刀枪斜倚,毫无警觉。
苏定方抬手示意止步,两名斥候悄然下马,如狸猫般潜行向前。短刀出鞘,寒光一闪,两名哨兵尚未反应,咽喉已被割断,缓缓倒地。其余骑士鱼贯而入,动作迅捷有序,无一人发出杂音。
深入敌营后,帐篷愈发密集,巡逻士兵渐多。苏定方忽地勒马,全军瞬间止步,借阴影隐匿身形。一队突厥巡逻兵扛矛走过,靴子踩雪咯吱作响,口中咒骂着寒冷天气,浑然不知死神已在咫尺。
待其远去,苏定方猛然挥槊,低喝一声:“冲!”
二百轻骑骤然加速,如利刃破帛,直扑大营深处。马蹄奔腾之声终于响起,却被风雪掩盖大半。金顶牙帐已在望,帐前两名亲卫刚欲呼喊示警,便被劲弩射穿喉咙,当场毙命。
“敌袭!”帐内传来一声惊叫。
苏定方一马当先,马槊横扫,挑飞厚重毡帘,厉声喝道:“颉利受死!”
帐内烛火摇晃,颉利可汗正与谋臣赵德言围炉议事,商讨如何突围南逃。闻声大骇,翻身跃起,胡乱披衣便往后帐逃窜。赵德言慌忙拔刀格挡,却被苏定方一槊震开,连人带刀撞上木柱,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苏定方纵马入帐,槊尖直指颉利背影。可惜那可汗已钻出后帐,翻上一匹无鞍战马,疯一般向北狂奔。
虽未生擒,但大局已定。
“点火!”苏定方怒吼。
骑士们纷纷取出硫磺火引,掷向四周帐篷,再以火箭引燃。干燥毡布遇火即燃,烈焰腾空而起,借风势迅速蔓延。刹那间,火龙咆哮,吞噬一座座营帐,照亮整片夜空。
突厥兵从睡梦中惊醒,只见牙帐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不知唐军来了多少,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慌忙穿衣,有人夺路而逃,更有甚者自相践踏,惨叫连连。
苏定方率轻骑在乱军中纵横驰骋,马槊翻飞,横刀劈砍,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二百人竟杀出一条血路,如虎入羊群,无人敢撄其锋。
一名突厥千夫长试图组织抵抗,挺矛迎战,却被苏定方单手擎槊,反手一记横扫,连人带矛砸翻在地。另一名敌将持弯刀偷袭,还未近身,便被侧翼骑士一箭穿喉。
“将军,左翼发现粮仓!”一名亲兵高呼。
“烧!”苏定方目不斜视,“不留一粒米,不留一根柴!”
顷刻间,火势席卷西营,粮垛轰然倒塌,火星四溅,浓烟滚滚升腾,直冲云霄。
眼见火势已成,敌军全面溃乱,苏定方勒马高呼:“发出信号,回撤!”
三名骑士当即点燃怀中特制烽火筒,三簇赤红焰火刺破苍穹,在七口关方向清晰可见。
苏定方调转马头,率队沿原路疾驰而归。身后火海滔天,突厥大营陷入彻底混乱,救援者自顾不暇,竟无一人敢追。
回到七口关时,天边微露鱼肚白。高慧英早已登临关楼,手扶城垛,目光始终锁定北方。见那支黑色骑兵安然归来,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
“烽火已传,”她转身对传令官道,“速报李元帅——奇袭得手,敌营已乱,大军可进!”
苏定方下马,抹去脸上血污与霜雪,仰望远处仍在燃烧的敌营,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颉利虽逃,然其大营尽毁,粮草焚尽,士气崩裂。六路大军合围之下,他插翅难飞!”
就在此时,远方号角齐鸣,鼓声震野。
六路唐军如六条钢铁巨龙,自不同方向滚滚而来,旌旗猎猎,铁甲耀日,踏破冰雪荒原,向着那片火光中的残营发起最后冲锋。
这场由二百轻骑点燃的战火,终将烧毁东突厥最后的根基。
晨曦初现,残雪映红,天地之间仿佛被染上了一层血色霞光。一位老卒坐在关墙边,默默擦拭着染血的横刀,喃喃道:“这一仗,打得值。”
而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太极殿内,太宗皇帝正披衣起身,听闻前线急报,嘴角微扬:“苏定方,果然不负朕望。”
历史的车轮,在这一夜开始转向。
欲知颉利能否逃脱合围,大唐能否彻底平定北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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