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贞观二年春二月,塞外的夜风如刀,刮过冰封的草原,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薄薄一层霜雪,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佛无数冤魂低语。天幕漆黑如墨,唯有一弯残月藏于云后,洒下斑驳微光。浓雾自北方大泽蔓延而来,如白练铺地,十步之外便难辨人影。正是这般天时,成就了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奇袭。
苏定方与高慧英夫妻奉李靖元帅将令,精选二百锐士,皆披轻甲、裹布履,口衔枚,马勒巾,悄然潜行于雾海之中。他们自朔州出发,昼伏夜行,绕开突厥斥候巡线,跋涉三昼夜,终抵颉利可汗阿史那多壁的牙帐外围三十里处。此番行动,乃李靖“分兵诱敌、奇袭断心”之计的关键一环——若能一举捣毁突厥中枢,东突厥诸部必如群羊失首,不战自溃。
这一路行来,步步惊心。朔风割面,冻土如铁,将士们的手指早已麻木,脚底磨破数层裹布,仍咬牙前行。有人在途中滑落山崖,无声无息地葬身雪窟;也有人因严寒引发肺疾,咳血不止,却仍不肯拖累队伍,被同伴用皮绳绑在马背上继续前进。苏定方每每回首望见这些沉默而坚毅的身影,心中便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知道,这二百人,是大唐北疆安宁的最后一道暗刃,不容有失。
此时的突厥大营,连绵数十里,帐篷挨帐篷,马厩连马厩,篝火余烬未熄,炊烟早歇,整座军营沉入醉梦之中。草原十八部的将士们白日里饮了烈酒,吃了烤全羊,又值春寒料峭,人人贪暖贪醉,此刻多半酩酊大醉,帐内鼾声此起彼伏,有甚者竟赤身裸体拥妾而眠,浑然不知死神已悄然逼近。
唯有辕门处四个哨位来回踱步,盔甲上的铜铃偶尔叮当作响,在浓雾中显得格外突兀,宛如丧钟轻鸣。
“冷死个人……这鬼天气,连狼都冻得不敢出窝。”一个突厥小校搓着冻红的手,往掌心哈着白气,跺脚驱寒。他头戴皮帽,胡须结霜,眼神涣散,丝毫没察觉浓雾深处,二百道黑影正如鬼魅般匍匐前行,每一步都踏在冻土裂纹之上,无声无息。
苏定方压低身形,伏于一块半埋雪中的黑石之后,目光如鹰隼扫视敌营。他年近三旬,面容刚毅,眉宇间自有杀伐之气,却又透出几分儒将风度。昔日随父从军,少年时便立下“愿为国家斩楼兰”的誓言,十六岁随李靖征讨吐谷浑,一箭射落敌酋纛旗,自此崭露头角。如今身为大唐左卫将军,他深知此战不仅关乎胜负,更关乎边民能否安居乐业,子孙后代能否免于战火荼毒。
此刻他侧目看向身旁的高慧英——其妻亦非寻常女子,出身将门,自幼习武,箭术通神,曾随父征战西域,有“玉面罗刹”之称。今夜她束发披甲,背负双弓,腰悬短剑,神情冷静如冰湖映月。她并非第一次参与夜袭,三年前在河西走廊伏击西突厥商队时,便是她一箭射穿敌将咽喉,救下被围困的唐使。那一战之后,她在军中威名更盛,连李靖也曾赞道:“苏郎得妻如此,胜过千军万马。”
苏定方对她打个手势:五更天快到了,雾气最浓,正是动手的良机。
夫妻二人率队继续匍匐前进,铁甲摩擦冻土的声响被风声吞没。越靠近辕门,帐篷的轮廓越清晰,甚至能闻到帐内飘出的酒气与膻味混合的气息。苏定方眯起眼,借着帐外微弱的灯火,锁定了辕门上的四个哨兵——两人持矛巡视,另两人倚柱假寐。
他缓缓抽出背后的牛角弓。这张弓是长孙皇后命长安巧匠历时三月打造的“透骨弓”,弓身以南疆铁木为骨,牛筋缠层,涂以蜂蜡防潮,拉力达九石,寻常壮汉难以满弦。配上特制的雕翎箭,箭簇经寒泉淬炼,锋利如霜,破甲穿铠不在话下。
苏定方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如潮。他素有“小养由基”之称,箭无虚发,连珠箭法更是百发百中。昔日随李靖征吐谷浑时,曾一箭射落敌酋纛旗,扭转战局,自此名震军中。
此刻,他屏息凝神,右臂肌肉绷紧,弓弦缓缓拉开,发出细微却慑人的“吱呀”声。
“咻!咻!咻!”
三支箭几乎同时离弦,划破浓雾,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目标。三个哨兵刚要转头,便被箭簇穿透咽喉,鲜血尚未喷涌,人已软倒雪地,只余箭羽微微颤动,似在诉说死亡的迅疾。
剩下的那个哨兵惊得目瞪口呆,瞳孔骤缩,嘴唇颤抖,刚要张口呼喊——
苏定方的第四支箭已如闪电般飞来,“噗”地一声贯穿他的喉咙,箭杆深深钉在身后的木柱上,力道之猛,竟将整根箭尾震得嗡嗡作响,箭羽突突颤抖,久久不息。
四箭毙敌,干净利落,未起一丝骚动。
苏定方猛地将掌中丈八画戟举向空中,戟尖映着微光,如一道银蛇划破夜幕。这是约定的信号。
刹那间,二百锐士如猛虎下山,从四面八方扑向辕门。横刀劈砍锁链,火星四溅;马槊挑翻拒马,木屑纷飞;有人肩扛破门槌,狠狠撞向辕门。“哐当!”一声巨响,厚重的门闩断裂,辕门轰然洞开!
“杀!”
喊杀声在寂静的大营中炸开,惊得醉酒的突厥兵纷纷从帐中滚出,有的光着膀子,有的还拎着酒壶,鞋袜不整,哪里来得及披甲执刃?不少人甚至误以为是同袍争斗,揉着眼睛怒骂:“谁他妈扰老子清梦!”
苏定方一马当先,跨下乌骓马嘶鸣奋蹄,画戟翻飞如电。迎面冲来两名突厥百夫长,手持弯刀欲拦,却被他左右一分,戟锋如龙探爪,一人咽喉被割,一人胸口贯穿,双双栽落尘埃。
身后的锐士们训练有素,分作数队,或纵火焚帐,或斩将夺旗,或封锁通道。他们专挑帐篷密集处冲杀,遇帐便投火把,见敌就砍,毫不留情。火势迅速蔓延,毡帐易燃,顷刻间浓烟滚滚,烈焰腾空,将浓雾烧得四散,照亮了草原上惊慌奔逃的突厥兵。
高慧英则率一队精兵绕向马厩,见数十名突厥兵正慌忙牵马欲战,立刻下令放箭。她亲自挽弓,连发五矢,箭箭命中马缰或马腿,战马受惊狂躁,嘶鸣踢跳,彼此冲撞踩踏,乱作一团。更有火箭射入草料堆,瞬间引燃,烈火吞噬马厩,断了突厥骑兵的退路与反击之力。
她站在一处高坡之上,寒风吹动她的披风,如同展翅的苍鹰。她没有言语,只是不断搭箭、拉弦、放矢,动作流畅如流水,每一箭都精准无比。一名突厥将领策马欲逃,刚跃上鞍桥,便被她一箭射中马臀,战马前蹄跪地,将其掀翻在地,随即被乱军踩踏而亡。
“哪里来的唐军?”牙帐内的颉利被爆炸般的喧嚣惊醒,披衣冲出帐外,只见火光冲天,喊杀震野,唐军锐士如入无人之境,自己的亲卫根本抵挡不住。他脸色惨白,双腿发软,这才想起谋臣赵德言数日前的告诫:“唐军善用奇兵,夜袭为常,须严加戒备。”可惜他当时嗤之以鼻,醉心享乐,如今悔恨交加,却已来不及调兵——十八部的将领们要么醉倒帐中,要么被乱军冲散,连传号的金鼓都被唐军砍翻在地,号令不通,军心尽丧。
他踉跄后退,跌坐在金椅之上,望着倒塌的狼头大旗,喃喃自语:“天亡我也……非战之罪……”
苏定方在乱军中一眼瞥见那座金顶牙帐,知是颉利所在,催马直扑过去。途中连斩十余敌,画戟染血,重若千钧。他怒目圆睁,声如洪钟:“颉利老贼,纳命来!”
戟光一闪,将帐前象征可汗权威的旗杆劈断,突厥的狼头大旗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烟。几名突厥贵族吓得跪地叩首,竟忘了抵抗。
二百锐士虽少,却如一把烧红的尖刀,在突厥大营中撕开一道血路。他们不恋战,不贪俘,只求摧毁中枢、制造混乱。不多时,连绵的连营便燃起熊熊大火,火借风势,席卷四方,整个营地化作一片火海。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东方微明,李靖的六路大军已趁势杀到,鼓声震彻原野,旌旗蔽日,铁骑奔腾如雷。突厥兵本就被苏定方的奇袭搅得魂飞魄散,见唐军主力压境,更是斗志全无,纷纷扔下兵器投降,跪伏雪地,哀嚎乞命。
苏定方立于牙帐前废墟之上,望着潮水般涌来的大唐将士,铠甲染血,战袍猎猎。他对赶至身边的高慧英笑道:“师傅的妙计,成了!此役若非师父运筹帷幄,料敌先机,岂能如此轻易破敌?”
高慧英望着火光中倒戈的突厥兵,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敬意:“李靖公真乃国之柱石。他算准了颉利骄奢怠战,又知春雾利于夜袭,故遣我等为奇兵,直取其心。如今东突厥气数已尽,北疆可望太平。”
她顿了顿,低声说道:“只盼这场胜利,能换来十年安宁。边境百姓,实在经不起再多战火了。”
苏定方默然,抬头望向初升的朝阳。那光芒穿过残烟,洒在焦黑的土地上,仿佛为这片饱经战乱的草原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希望。
晨风吹散最后的雾霭,朝阳初升,洒在焦黑的营地与归降的部众身上。那一片废墟之中,唯有四支钉在辕门木柱上的箭,依旧挺立不倒,箭羽微颤,仿佛仍在诉说着昨夜的雷霆一击。
后来,这些箭被唐军士兵小心取下,供于军中祠堂,称“神箭破敌”,每逢出征必祭拜之。而在北疆民间,牧民们口耳相传:“苏将军夜雾取敌营,四箭定乾坤”,成了百年不衰的传奇。
多年以后,一位老牧人在河套草原讲述这段往事时,指着远处一座孤坟说:“那是当年一名唐军小卒的墓,战后我们发现他死在马厩旁,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支未点燃的火把。他没能活着看到黎明,但他点燃的,是整个北方的和平。”
欲知颉利可汗最终结局如何,大唐如何收编突厥部众,安置降民,重建边防,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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