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长安城里,凌烟阁的画像前尚余老将凋零的悲戚——李积的灵位刚撤去月余,程知节的丧钟又在朱雀大街回荡,红墙下的枯叶被风卷着,恰似那些随贞观盛世远去的峥嵘岁月。而这份悲恸尚未在朝堂之上散尽,西北的风沙已裹挟着战鼓之声,越过玉门关,响彻西域的苍穹。
西突厥可汗阿史那贺鲁,自永徽年间叛唐以来,便与长子阿史那智运盘踞伊犁河谷,外联吐蕃,内结漠北杂部,屡次挥兵南下。边城的烽燧台燃了又灭,灭了又燃,河西走廊的商道被劫,安西四镇的戍卒战死,更有无数边陲百姓被掳为奴,田舍烧成焦土,牛羊尽遭屠戮。文书递至长安时,墨迹间都浸着血泪,高宗李治览毕,掷笔于案:“贺鲁不灭,西域难安,朕唯信苏老将军!”
此时的苏定方,已年近八旬。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沟壑,两鬓的白发比西域的积雪更甚,可当他披挂上那副伴随半生的明光铠时,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腰间横刀的鞘上,刀痕累累,皆是当年平定葱岭、远征百济的勋章。接到圣旨的那夜,他独对烛火,摩挲着舆图上伊犁河谷的轮廓,仿佛已听见那里的百姓在风沙中的哀嚎。三日后,他亲点西北军团十万将士,兵出玉门关,兵锋直指贺鲁的老巢——伊犁河谷腹地的鹰愁涧。
中军大帐扎在流沙河畔,帐内烛火如昼,一张巨大的羊皮舆图铺满案几,上面用红笔圈点的山川、河谷、隘口密密麻麻,皆是苏定方连日来与诸将推演的要害。他立于案前,指尖枯瘦却有力,落在舆图上一处狭窄的河谷地带,那里标注着“黑风谷”三个字。帐下众将肃立,甲叶轻响间,满是敬畏——这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未战先谋,早已将敌军的退路算得一清二楚。
“贺鲁父子盘踞伊犁多年,惯用诱敌深入之计,当年肖将军在鹰愁涧便曾吃过他的亏。”苏定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终落在一员虎将身上。那将身披黑铁铠,掌中丈二长矛斜倚肩头,正是先锋大将肖思业,他当年随苏定方平定西突厥余部,勇猛过人,只是性子刚直,不善变通。
“肖思业听令!”苏定方沉声道。
“末将在!”肖思业跨步出列,声如洪钟,震得帐内烛火微晃。
“你率五千轻骑,明日拂晓奔袭鹰愁涧,只许败,不许胜。”苏定方指尖在鹰愁涧的位置重重一点,“务必将贺鲁的主力引出巢穴,引向黑风谷。”
肖思业闻言一怔,眉头拧成疙瘩:“老将军,末将麾下皆是精锐,为何要故意败阵?若被敌军小觑,反倒折了我军锐气!”
帐内其余诸将也多有疑惑,目光齐刷刷落在苏定方身上。立在左侧的大徒弟裴行俭却微微颔首,手中算筹轻叩案几,似已明了师父的深意。裴行俭一身儒将打扮,青衫外罩软甲,眉宇间满是沉稳,这些年随苏定方南征北战,早已习得他的用兵精髓,此刻正低头看着案上的粮草调度册,默默推演着后续的行军路线。
右侧的二徒弟罗明则年轻气盛,身披亮银铠,腰间横刀的刀柄上系着红绸,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忍不住开口:“师父,贺鲁那厮欺人太甚,不如让弟子率部直捣他的大营,何必如此迂回?”
苏定方抚着花白的胡须,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帐内众将——长子苏庆杰身着明光铠,掌中一杆虎头湛金枪,神色与父亲一般沉稳;次子苏庆武身材魁梧,挥舞着两柄八棱紫金锤,虎目圆睁,恨不得立刻冲上阵去;三子苏庆周虽年轻,却已习得谨慎,一身轻甲,腰间挎着短刀,正凝神听着部署,他虽负责粮草,却也不敢有半分懈怠。
“贺鲁老奸巨猾,经营伊犁十余年,营寨坚固,粮草充足。”苏定方的声音带着历经沙场的沧桑,“若我军直扑其大营,他必紧闭营门,龟缩不出,届时我军劳师远征,粮草难继,反倒陷入被动。”他伸手点向舆图上的黑风谷,“此谷两侧皆是峭壁,中间一条窄道,正是兵家所说的‘绝地’。肖将军诈败,引其主力入谷,他们的骑兵在谷内难以展开,首尾不能相顾,我等再瓮中捉鳖,方能一战而定。”
众将闻言,皆恍然大悟,纷纷拱手:“老将军妙计,末将等不及!”
“守约听令!”苏定方看向裴行俭。
“弟子在。”裴行俭上前一步。
“你率三千弩兵,今夜便悄悄潜入黑风谷两侧的山峦,隐于密林之中。”苏定方沉声道,“待敌军主力全部入谷,便以梆子为号,用火箭射其辎重——贺鲁军的粮草多是草料,遇火即燃,只要烧了他们的粮草,敌军自乱。”
“得令!”裴行俭接过令旗,转身便要去部署。
“永昭留步!”苏定方又唤住另一员将领,那将是他麾下的轻骑统领,擅长奔袭,“你领五千轻骑,绕至黑风谷后方的必经之路,扎下营寨,堵死他们回伊犁大营的退路。记住,只守不攻,待谷内开战,再从后方夹击。”
“末将遵命!”轻骑统领抱拳领命。
苏定方再看向三个儿子,目光中多了几分严厉:“庆杰、庆武,你二人各率一万重甲步兵,随我正面压阵,待敌军入谷,听我号令,从谷口冲入,直捣贺鲁中军;庆周,你率五千士兵,负责押运粮草,守住后方大营,同时在谷外两侧布下绊马索和陷坑,防止残兵突围。记住,粮草乃军中之本,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孩儿遵命!”苏氏三兄弟齐声应和,甲叶碰撞声在帐内此起彼伏,透着一股决绝的气势。
诸将各自领命离去,中军大帐内只剩下苏定方一人。他再次俯身舆图,指尖从黑风谷一路划到伊犁河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一战,不仅是为了平定西突厥的叛乱,更是为了守住大唐的疆土,守住那些逝去老弟兄们用性命换来的太平。他想起当年与李积、程知节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时他们皆是少年意气,如今却只剩他一人还在沙场奔波,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次日拂晓,天刚蒙蒙亮,肖思业便率领五千轻骑,踏着晨霜,直扑鹰愁涧。鹰愁涧乃是伊犁河谷的门户,两侧山势陡峭,中间一条溪流,是贺鲁军重点布防之地。守在这里的,正是贺鲁的长子阿史那智运。
阿史那智运年方三十,勇猛有余,却沉稳不足,自恃麾下有三万精锐骑兵,根本不把唐军放在眼里。听闻唐军先锋来犯,他当即披甲上马,点齐三万骑兵,冲出营寨迎战。
“来将通名!本王子刀下不斩无名之鬼!”阿史那智运立马阵前,手中弯刀直指肖思业,声如狼嚎。
肖思业按捺住心中的杀意,故意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横枪大喝:“大唐先锋肖思业在此!尔等蛮夷,速速投降,尚可留一条性命!”
“哈哈哈!就凭你这五千残兵,也敢口出狂言?”阿史那智运大笑,随即下令,“全军出击,杀尽唐军!”
三万突厥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肖思业按照苏定方的吩咐,故意让士兵们摆出松散的阵型,与突厥兵交锋不过数个回合,便假装不敌,大喊一声:“撤!”
唐军骑兵调转马头,仓皇而逃,沿途故意丢下不少旌旗、兵器,甚至还有几车看似沉重的“粮草”——实则里面装的都是干草,为的就是引诱阿史那智运追击。
阿史那智运见唐军丢盔弃甲,跑得狼狈,更是得意忘形,拍马追道:“唐军不过如此!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给我追!一个都不许放过!”
突厥骑兵哪里肯放过这“立功”的机会,一个个如狼似虎地追了上去,阵型渐渐散乱。肖思业一边跑,一边回头观察,见阿史那智运果然率领主力紧追不舍,心中暗喜,随即引着败兵,朝着黑风谷的方向奔去。
不多时,先锋部队便冲进了黑风谷。谷内狭窄,两侧峭壁高耸,阳光只能从缝隙中漏下几缕,显得格外阴暗。突厥骑兵鱼贯而入,前后绵延数里,首尾早已难以相顾。
就在阿史那智运带着中军刚进入谷中腹地时,突然听到两侧山峦上传来“咚、咚、咚”的梆子声——这正是裴行俭约定的信号!
“不好!有埋伏!”阿史那智运心中一紧,正要下令停止前进,却见两侧峭壁上突然亮起无数火光,紧接着,成千上万支火箭如流星般射了下来!
这些火箭都带着浸过桐油的棉絮,落地即燃。贺鲁军的辎重车紧随中军之后,车上装的全是草料和帐篷,遇火瞬间便燃起熊熊大火。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转眼间,黑风谷内便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整个山谷都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救火!快救火!”突厥兵乱作一团,有的试图扑灭火焰,有的却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还有的马匹被火光惊吓,四处狂奔,踩伤了不少自己人。
“中计了!快撤!快撤出去!”阿史那贺鲁此时正率后军跟在后面,听到前面的混乱,又见火光浓烟,顿时明白自己落入了唐军的圈套,急忙在中军大喊,下令全军撤退。
可此时的黑风谷内,早已乱成一锅粥。前面的士兵想往后退,后面的士兵还在往前冲,相互推搡挤压,不少人被挤下马来,踩成了肉泥。而谷口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震天的喊杀声——苏定方亲率两万重甲步兵,早已堵住了谷口!
苏定方横枪立马,立于谷口正中,身披的明光铠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耀眼的光芒。他目光如炬,直视谷内的阿史那贺鲁,声如洪钟:“贺鲁匹夫!你勾结吐蕃,侵扰我大唐边境,烧杀抢掠,残害百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苏定方!你这老匹夫,竟敢设下埋伏算计我!”阿史那贺鲁又惊又怒,手中弯刀一挥,“全军听令,冲破谷口,杀出去!”
可唐军的重甲步兵早已列成严密的方阵,盾牌如墙,长枪如林,突厥骑兵根本冲不上去。就在此时,苏定方大喝一声:“庆杰、庆武,随我杀!”
长子苏庆杰率先跃马冲出,掌中虎头湛金枪如一道闪电,直刺敌军前锋。一名突厥百夫长挥刀格挡,却被他一枪挑飞弯刀,紧接着枪尖刺入胸膛,翻身落马。苏庆杰一马当先,在突厥阵中左冲右突,枪尖所过之处,无人能挡,很快便杀开一条血路。
次子苏庆武紧随其后,两柄八棱紫金锤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挥舞,都能砸飞数名突厥兵。有一名突厥千夫长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狼牙棒冲来,苏庆武不闪不避,迎着狼牙棒便是一锤砸去——只听“铛”的一声巨响,狼牙棒被震飞,千夫长虎口开裂,鲜血直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庆武的另一锤已经砸在他的头盔上,脑浆迸裂,死于马下。
谷内的裴行俭见正面已经开战,当即下令:“弩兵换普通箭矢,射击敌军骑兵!”三千弩兵齐齐放箭,箭矢如雨点般落下,突厥骑兵纷纷中箭落马,阵型更加混乱。
而被阿史那智运追击的肖思业,此时也调转马头,率部杀了回来。他手中丈二长矛如蛟龙出海,直取阿史那智运:“蛮夷小儿,看你往哪里逃!”
阿史那智运正被谷内的大火和喊杀声弄得心烦意乱,见肖思业杀回,顿时怒不可遏,挥舞弯刀迎了上去:“刚才让你跑了,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两人立马交锋,刀枪相撞,火星四溅。肖思业本就是大唐猛将,刚才不过是故意诈败,此刻全力出手,枪法凌厉,招招致命。阿史那智运虽然勇猛,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几十个回合,便渐渐落入下风。
就在此时,二徒弟罗明率着一支轻骑从侧面冲来,大喝一声:“肖将军,我来助你!”他腰间横刀出鞘,寒光一闪,直劈阿史那智运的后心。
阿史那智运急忙回身格挡,却被肖思业抓住破绽,一枪刺穿了他的肩胛。“啊——”阿史那智运惨叫一声,手中弯刀落地。罗明趁机上前,横刀一挥,便将他的头颅斩下,高高举起:“阿史那智运已死!尔等速速投降!”
突厥兵见王子被杀,顿时军心大乱,不少人开始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阿史那贺鲁在中军看到儿子的头颅,目眦欲裂,一口鲜血险些喷出来。他知道大势已去,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他翻身下马,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混在乱兵之中,想趁着混乱从谷后突围。
可他刚跑到谷后,便听到一阵喊杀声——轻骑统领早已率部在此等候,见有人突围,当即下令攻击。贺鲁身边的亲卫拼死抵抗,却哪里是唐军轻骑的对手,很快便被斩杀殆尽。
贺鲁见无路可逃,拔出弯刀,想要自刎,却被一名唐军士兵从背后一脚踹倒,弯刀脱手飞出。两名士兵上前,将他死死按住,五花大绑地押到了苏定方面前。
“苏定方!你杀了我的儿子,我与你不共戴天!”贺鲁被按在地上,挣扎着怒吼。
苏定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你残害我大唐百姓之时,怎没想过今日?押下去,待班师回朝,交由陛下发落!”
“是!”士兵们押着贺鲁,转身离去。
战至黄昏,黑风谷内的厮杀声渐渐平息。突厥兵或死或降,三万主力全军覆没,无一漏网。唐军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收缴兵器、战马和粮草,谷内到处都是残破的旗帜、散落的盔甲和突厥兵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
苏定方独自一人站在谷口,夕阳的余晖透过峭壁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望着谷内飘扬的大唐旗帜,又抬头看向远方的雪山——那雪山连绵起伏,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守护着这片刚刚平定的土地。
一阵风吹过,带着西北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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