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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海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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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心存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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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回到房内,脑中仍回荡着方才与伙计们畅谈的情形。那些和善的面容与恭敬的态度,像温泉水般稍稍化开了他被废去功法后的郁结。他走向床榻准备歇息,经过桌边时,铜镜中一闪而过的影像让他蓦然驻足。

他后退两步,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唇角竟还残留着未曾褪尽的笑意,那笑容舒展而自然,透着几分沉醉的意味。分明只是些寻常的寒暄客套,此刻却让他的眉眼间漾着显而易见的受用神情。

青鸟倏然怔住,低头看向身上的锦缎衣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滑软的料子,这与他穿惯的粗布修行服截然不同。更令他心惊的是,自己不知何时已习惯了这身华服的触感。

他抬首环顾这间雅致的上房:花梨木家具泛着温润光泽,素纱帘幔在晚风中轻摇,一切都透着精心打点的舒适。目光游移间,最终定格在柜顶那个玄色剑盒上——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陪他走过无数修行岁月的伏羲剑。

青鸟缓步走向柜子,指尖轻触剑盒外的锦袋,细密的纹路在指腹下蜿蜒。忽然间,一阵滚烫的羞愧涌上心头——并非因这锦衣华服,亦非为那些奉承话语,而是为自己竟沉溺其中,甚至开始享受这种虚幻的荣光。

他想起师父的教诲:绫罗绸缎本无过错,佳肴美馐亦非原罪。若钱财来路清明,华服珍馐便是勤勉之果;即便性情乖张,若能以公正之心待世,为苍生谋福,仍是人中之龙。

青鸟的目光被地上交错的窗棂影吸引。抬头望去,但见窗外月华如水,给万物披上一层银辉。他走到桌边,轻轻吹熄跳跃的灯焰。

房间并未陷入漆黑,皎洁的月光透过素纱帘幔,洒落满室清辉。他踱步至窗前推开窗扇,带着夜露湿气的微风迎面拂来,稍稍驱散了胸中郁结。

仰望天际,那轮明月已近乎圆满,宛若玉盘悬于墨色苍穹。月圆之象提醒着他,十五之期将近。

可此刻他心中的纷扰,却比这夜色更深沉。自离师门一路行至益州,变故迭起,恍如隔世。月光映照着他半明半暗的侧脸,伏羲剑在柜上低鸣,似在回应主人难言的怅惘。

他静立窗前,任由思绪在月华中流淌。昔日苦修的师门根基已被化去,如今经脉中运转的,是源自母亲血脉、经由樊铁生灌注的\"乾坤契\"内力。

这一路,柱子、石胜、樊铁生、张问……诸多面孔在脑海中闪过,他们或护卫、或疗伤、或传功,对自己照料有加。

雪音娘子冰霜面容下暗涌的温情,桃儿尖刻言语里包裹的善意,还有三十娘那种刻入骨血般的细致照拂——今日蓉姐儿的举止神态,竟与三十娘给他的感觉如出一辙。

所有这些点点滴滴的呵护,最终都指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母亲。

晚风拂过,他闭上双眼感受着夜气的清凉。乾坤契的力量在体内温和流转,仿佛母亲穿越时空的拥抱。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这些相遇仿佛都是母亲早已为他铺就的归途,每道关怀都似她留下的温暖印记。

这个念头方才浮现,一股冰冷的恐惧便悄然攫住他的心脉。母亲精心铺就的道路固然平坦,却让他莫名心悸——仿佛看见自己渐渐沉溺在既定命运中,终将成为沿着预设轨迹行走的傀儡,在母亲的光环里彻底迷失自我。

他害怕有朝一日,会变成颖王府那些终日沉湎享乐的亲王:身着华服却眼神空洞,守着金山银山仍贪得无厌。这些人,他最不屑与之为伍的人——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其中一员,且欲望如滚雪球般膨胀,用万千百姓的血泪浇灌永不餍足的贪念。

月光照见他骤然苍白的脸,伏羲剑在匣中发出不安的嗡鸣。

然而,就在这恐惧蔓延的瞬间,石胜和樊铁生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般在耳边响起——畏惧退缩只会让人变得怯懦,在迷途中陷得更深!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光如破晓寒星般重新凝起坚毅。深知自己血脉特殊——半身流淌着幽界之血,这一路确实承蒙诸多异域之人相助:无论是幽界部众的庇护,还是永夜冥君递来的盟约,都带着难以拒绝的诚意。

可此刻正要前往道门圣地鹤鸣山,与玄门共商应对幽界威胁之策。这些矛盾如荆棘缠绕心口:一面是血脉牵引的幽盟契约,一面是师门立场的道义大义。而他最关心的,是向师父师母问清父母当年在昆仑山死亡的真相......

如今站在命运岔路口,每个选择都沉重如山。是该顺从血脉召唤与幽界结盟?还是坚守师门教诲护卫人间?抑或......在这两难夹缝中,劈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月光将他身影拉得修长,伏羲剑在匣中低鸣,仿佛在等待主人最终的抉择。

青鸟独立窗前,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影。一个更深的恐惧如同毒蛇,悄然缠上他的心间:

此前,朝廷与玄门众人,听闻他是“狐妖之子”,便已视如邪祟,唯恐避之不及,甚至欲除之而后快。若有一天,他们知晓他并非狐妖之子,而是更为禁忌、更为他们深恶痛绝的异域魔族之子……届时,将会是何等景象?

若天下玄门结成联盟,共讨异域,他又该如何自处?难道真要站在石胜阿兄、铁生阿兄、蓉姐儿、三十娘、雪音他们的对立面,兵戈相向?还是选择冷眼旁观,两不相帮,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纷争中沉浮?可若袖手旁观,又与背弃何异?

更不敢想的是,若师门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抚养他长大的师父、师母,那些和他一起成长的师弟师妹们,又会用何种目光看待他?是震惊、失望、恐惧,还是……更深沉的憎恶?

他回想起自己未离师门之时,何尝不是对一切妖邪之物视若寇仇,坚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必除之而后快。

可这一路的遭遇,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他亲眼所见,妖物精魅中亦有良善之辈,甚至比某些道貌岸然之人更重情义。从永夜冥君和樊铁生口中,他更得知幽界与冥界并非尽是嗜杀魔族与凶戾灵魄,那里同样生活着与人间无异的寻常人类,他们同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样渴望安宁,期盼幸福。

更惊奇的是,他原本以为,潜入人间的异域之人不过寥寥,只需将其击败或驱逐,便能化解大唐危机。可一路行来,他所见的异域之人竟越来越多,他们混迹于市井之间,如常人般为生计奔波劳碌,几乎难以分辨。

未来,这样的人只会更多。可此前,渊空大师明明说过,连接人间与幽、冥两界的稳定通道早在数百年前被彻底毁去……那这些异域之人,又是通过何种方式往来于三界呢?难道……两界早已悄无声息地陈兵于人间,只待某个时机,便会骤然发难?

思绪如野马奔腾,越扯越远,越深想越是心惊。无数可怕的推测、矛盾的选择、未来的景象在他脑中疯狂交织碰撞,拧成一团乱麻,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绞碎。冷汗不知不觉间已浸透了他的内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任由自己深想下去。霍然转身,用力关上了窗户,仿佛要将那令人窒息的纷乱思绪也一并隔绝在外。他快步走到床榻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盘膝坐下,闭上双眼,努力收敛心神,试图进入物我两忘的定境,以求片刻的安宁。

青鸟紧闭双眼,竭力想要聚气凝神,将纷乱的思绪压下去。然而,那些纠缠不休的问题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便攀附而上,将他的心神搅得一团乱麻。他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不甘心,再次深吸一口气,重新尝试入定。可这一次,非但那些关于身份、立场、未来的难题汹涌而至,耳边竟仿佛响起了昔日长安太极宫承天门前的喧嚣——那些镇灵使们尖锐的指责、鄙夷的目光、以及“狐妖之子”的唾骂声,清晰得如同就在昨日,就在耳畔!

他努力咬紧牙关,试图默诵师门静心镇魂的口诀来对抗这心魔。然而混乱愈演愈烈,幻听幻视接踵而至!他仿佛看到无数玄门修士围拢过来,面目狰狞,指着他厉声斥骂,骂他是“异域魔族之子”,是潜伏在人间的奸细,是包藏祸心的叛徒!

他明知眼前之物皆是心魔幻境,却极力在心中辩解,嘶吼着:“我不是!善恶岂能以身份界定?正邪怎能武断区分?!”

可就在这时,另一批身影浮现——石胜、樊铁生等人竟也站在对面,脸上带着失望与愤怒,指责他身为幽界血脉,却勾结人间玄门,残害自己的同胞,是背弃根源的懦夫!

紧接着,雪音、三十娘、甚至蓉姐儿的身影也相继出现,她们眼中含着泪光与不解,痛心疾首地斥责他忘恩负义,辜负了众人的庇护与情谊。就连清韵代也悄然出现在人群里,她那双清澈的眼眸望着他,带着深深的哀伤与质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甚至看到了师门的师弟师妹们,他们眼中充满了困惑与恐惧。最后,师父和师母的身影也出现在人群后方,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一幕幕,一句句,如同无数把利刃刺穿青鸟的心神。他只觉天旋地转,体内的法力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彻底失控,疯狂翻涌,却将他整个人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而周围那些虚幻的人群,各个面目扭曲,手持刀剑法器,一步步向他逼近,口中疯狂地呼喊着:“杀了这叛徒!” “杀了这忘恩负义之徒!” “为民除害!”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只能在心中疯狂地呐喊,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声音:“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

就在这绝望之际,他体内失控的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骤然间,一股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自他周身轰然爆发,如同一个小太阳般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那光芒蕴含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竟暂时将那些步步紧逼的幻象人群震慑得停滞了一瞬。

然而,幻象中立刻有人尖声叫道:“这叛徒要抢先动手了!大家一起上,杀了他!” 停滞的人群再次疯狂起来,无数飞剑、长刀、各色法力光芒如同暴雨般向着无法动弹的青鸟倾泻而下!

反击?这些幻影中或夹杂着他珍视之人的面容,他如何能出手?!他咬紧牙关,额间沁出细密汗珠,十指深深掐入掌心。体内汹涌的法力如狂涛般冲撞着经脉,他却硬生生将其压制在深处——即便明知眼前只是虚妄的幻影,也绝不容许自己向那些熟悉的面容发出半分攻击!

眼看那些幻影已欺近身前,刀剑寒芒刺痛肌肤,凌厉的法力波动震得他衣袂翻飞。任何一道攻击都足以将他置于死地——理智明知这些都是虚妄,身体却在本能地反抗。他感觉到法力如脱缰野马般凝聚指尖,即将冲破苦苦维持的最后防线!

指尖已绽出金芒,伏羲剑在匣中剧烈震颤。那些幻影的面容愈发清晰:师父蹙眉的神情,母亲含泪的微笑,甚至能看清雪音娘子发间玉簪的纹路。致命杀招近在咫尺,而他的法力已在失控边缘疯狂涌动。

千钧一发之际,青鸟突然感觉到三股温和却异常坚韧的力量,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般,自外界悄然涌入他几乎要爆裂的体内。这三股力量带着安抚与引导的意味,迅速帮助他压制那狂暴翻涌的法力,梳理着混乱的气机。

同时,一个焦急而关切的声音,穿透了层层心魔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青鸟!收敛法力,稳住心神!抱元守一,平息识海!那是心魔幻象,莫要沉沦!”

是蓉姐儿的声音!那声音如同灯塔的光芒,在狂暴的意识风暴中为他指引出了一丝方向。

青鸟恍惚间,只觉得那焦急关切的声音如同一根坚实的绳索,将他从无尽沉沦的冰冷深渊中猛地拉回。他依言竭力收敛奔腾的法力,固守几乎溃散的心神,归于神识,那令人窒息的心魔幻象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艰难地、缓缓地张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近在眼前,被一盏昏黄油灯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待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焦距慢慢清晰,他才看清——是清韵代。她跪坐在自己身前,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却盈满了泪水,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深切的担忧。

“醒了!青鸟醒过来了!”清韵代见他睁开眼,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欣喜,那紧揪着的担忧似乎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些。她连忙抬起手,用手中一方素净的丝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唇角残留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待血迹拭净,她又将帕子仔细叠了叠,用干净的一面,轻柔地拭去他额间和脸颊上冰冷的汗水。

与此同时,蓉姐儿也立刻俯身靠近,仔细查看着青鸟的状况,声音里带着未褪的焦急与浓浓的关切:“青鸟,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青鸟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了稳依旧有些虚浮的心神,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蓉姐儿和清韵代就在自己身前。身侧和后方,张问、石胜和樊铁生三人正呈三角之势围坐,手掌伸向他的身体几处要穴,正为他输送法力、稳定内息。

王仙君和王秀荷也挤在一旁,两人皆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焦急,王仙君更是带着哭腔小声问道:“师父,您没事了吧?”

而房间门口,弥武丸、梦子和琉美奈三人站在那里,三人目光紧紧盯着青鸟,眼中充满了疑惑与真切的担忧。

紧闭的房门外人影憧憧,隐约传来许多惊慌失措的声音: “发生何事了?” “刚才房子好像都在震动摇晃!” “我去茅房回来,看见一道金光从这屋里直冲上天!吓死人了!” 甚至还有人煞有介事地猜测:“莫非是有大蛇在此修炼成功,今日飞升化龙了?老辈人说过,飞升就是这般动静!”

而此刻,阿生温厚的嗓音在廊下响起,如定心丸般抚平骚动:\"诸位莫要惊慌,方才不过是场寻常地动。现下已然平息,还请大家安心回房歇息。\"

青鸟体内那翻江倒海般的法力终于彻底平复下来。清韵代仔细看着他,见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这才安心下来。

石胜敏锐地察觉到青鸟气息已趋平稳,沉声道:“收功!”

话音未落,他与樊铁生、张问三人同时撤掌。石胜立刻上前,二指精准地搭在青鸟的腕脉上,又仔细查看了他双眼中的神采,确认他体内那狂暴的力量已被安抚,脉络运行也已归于平稳,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嗯,气息平稳,灵台清明,确实没事了。”

而此刻,门外嘈杂的人声愈发清晰。只听得伙计阿生和其他几个伙计正极力安抚着众人: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稍安勿躁,方才不过是些许地动,动静大了些。如今已经平息了,大家莫要惊慌,都请回房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原来,是客栈里其他被巨大动静惊醒的住客们纷纷跑出了房间,聚集在走廊和院子里,正七嘴八舌地向伙计们打听究竟发生了何事。

显然,伙计们“地动”的说辞并不能让所有人信服。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人高声质疑: “地动?我明明瞧见一道金光从这屋里冲天而起,地动还有这等奇景?” 另有人声音带着恐惧:“我看未必是地动,别是有什么妖物在此作祟吧?我看还是赶紧通报御常寺才是。” 各种猜测和不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控制。

直到姚掌柜沉稳的声音响起,压过了众人的议论:“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他提高了声调,语气肯定:“方才确是地动无疑。试想,若真是妖物作祟,闹出这般动静,我等此刻焉能安然无恙地站在此处说话?”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反而带上了几分轻松甚至向往的口吻:“再者说了,若果真如哪位客官所言,是有潜修的大蛇功德圆满,化龙飞升……那岂非是天大的祥瑞吉兆?我等能恰逢其会,见证此等盛事,往后说不定都要沾上好运道了!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经他这么一番半解释半引导的说辞,虽然众人仍在低声交谈,但质疑和恐慌的声音明显减弱了许多,不少人甚至开始觉得若真是祥瑞,那倒是桩奇遇了。

姚掌柜见稳住了局面,再次扬声道:“如今天色已过子时,夜已深沉。诸位客官还是早些回房安歇,养足精神,方不耽误明日的行程要紧。”

客人们这才逐渐散去,返回各自的房间,但一路上仍能听到他们兴奋又好奇的低语,讨论着“化龙飞升”的可能性,仿佛真的期待能沾上些仙气好运。

过了片刻,待走廊彻底安静下来,姚掌柜才轻轻推开青鸟的房门走了进来。他先是向蓉姐儿微微点头,低声道:“外面的客人都劝回去了。”

随即目光便关切地投向青鸟,在得到蓉姐儿“已无大碍”的眼神确认后,他眼中深藏的担忧才终于消散,颔首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青鸟才注意到周围的狼藉——自己打坐的床榻四周地面上,散落着不少碎瓦和灰尘,石胜他们走动时,脚下不时发出“咯咯”的脆响。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的屋顶赫然破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断裂的椽木和缺失的瓦片诉说着方才力量的狂暴,月光和夜风正从那破洞中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

他收回视线,目光逐一扫过围在身边的众人。清韵代、王秀荷等人长发未绾,只是随意披散着,身上匆忙间只罩了一件外袍。石胜、樊铁生、张问,乃至刚进来的姚掌柜,也无不是衣着不整,显是在睡梦中被惊动,仓促赶来的。

“我……我刚才怎么了?”青鸟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额角,看向身旁脸色凝重的石胜,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茫然问道。

石胜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回道:“你方才险些走火入魔!体内的法力失控暴走,沛然外泄……若非我们察觉异常及时赶到,合力将你稳住,只怕不止这间屋子,方圆十里之内,都要被你那失控的力量夷为平地了!”

王仙君和王秀荷听到“方圆十里都可能被毁”这句话,两人脸上瞬间血色褪尽,瞪大了眼睛,满是后怕与难以置信的惊骇,仿佛才真正意识到刚才那一刻究竟有多么凶险。

门口的弥武丸、梦子和琉美奈三人也是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充满了震惊与凝重。他们虽知刚才那暴走的功法玄妙,却万万没想到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近乎天灾的破坏力。

青鸟闻言,脸上血色尽失,惊恐地看向石胜,声音都带着颤:“那我…我方才失控时,可曾…可曾波及无辜?造成什么损伤?”他第一时间关心的,竟是是否因自己而累及他人。

蓉姐儿听到他这下意识的询问,满心满眼都是关爱与心疼,忍不住带着些责备的语气道:“你这傻孩子!都这般时候了,怎么只惦记着会不会伤及旁人,就不知道问问自己有没有事?有没有伤着哪里?”

清韵代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青鸟,她对那些高深的功法、可怕的威力并不甚理解,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在难受,在受苦。见他如此模样,又听到蓉姐儿的话,心中担忧更甚,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悄然滑落。

青鸟察觉到她的泪水,抬起手,用指腹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尽力放得平稳:“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了。放心吧。”

他转而看向王秀荷姐弟俩,温和道:“秀荷,仙君,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我这里已经无碍了。”

王仙君却执拗地摇头:“师父,让徒儿留下照顾您吧!”

王秀荷眸光坚定地望向清韵代,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清韵代娘子尚在此处照料郎君,秀荷岂能独自回房安歇?\"

青鸟向姐弟两人摆了摆手,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无需担心,回去好生休息。”

他又将目光投向门口的弥武丸三人,颔首道:“多谢三位挂怀,也请回去歇息吧。”三人并未立刻动作,而是看向清韵代,显然以她的意愿为准。

清韵代见青鸟面色不佳,自是希望他能好生静养。她转向弥武丸等人微微颔首,用异域语言轻声嘱咐了几句。虽众人不解其意,但见弥武丸三人郑重应下的神态,便知是让众人莫要打扰之意。

弥武丸三人临去前同时转向青鸟,动作整齐地微微颔首。三人依序退出房门,步履轻捷如夜猫,连衣袂摩擦声都几不可闻。弥武丸临去前特意将门扇虚掩,留得三指宽缝隙,既保全清净又不至令人觉得完全隔绝。

王仙君与王秀荷姐弟俩凝视着青鸟苍白的容颜,目光愈发坚定。王仙君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固执地摇头,脚下如同生根般立在原地。

王秀荷默默端过茶几上的铜盆,将清韵代手中那块沾有血迹的帕子轻轻换下,又递上块崭新的。她垂着眼将换下的帕子在水中漾开,素手揉搓时荡起圈圈涟漪,拧干后仔细叠放在清韵代触手可及的案头。

青鸟望着姐弟二人固执的身影,转而向清韵代轻声道:\"你也回去歇着吧,我真的无碍了。\"声音还带着些许虚弱,却努力扬起令人安心的笑意。

清韵代却只是轻轻摇头,声音柔和却坚定:“让我再待一会儿,等你安稳些,我自会回去。” 她话音渐低,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那般温柔又固执的神情,让青鸟终是咽回了劝说的话。

青鸟见她们如此坚持,眼底泛起温润的波光,终是无奈地微微一笑。那笑意如春风拂过冰面,悄然化开了眉宇间的倦意。他不再多言,只轻轻颔首,任由三人留在身旁。

这才转头看向樊铁生,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铁生阿兄,我方才…为何会突然陷入那般境地?这走火入魔从何而起?”

樊铁生面色凝重地回道:“这‘乾坤契’非同一般功法,它与修行者的神识心绪牵连极深。尤其是这第三次传功承接,最易引动心魔,触发种种幻境,凶险异常,过程也极为艰难。但具体会显现何种景象,因人而异,我也…不甚明了。”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石胜,显然希望见识更广的石胜能给出更多解释。

石胜看着青鸟苍白却带着求知眼神的脸,沉吟片刻,缓缓道:“据我方才诊断得知,你此次法力暴走,诱因多半源于内心。恐怕是…你近日思虑过重,杂念纷纭,心神难以守一。又因功法未完全熟练掌握,导致法力与神识相斥放大了心魔所致。”

蓉姐儿一听石胜的解释,再看到青鸟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恍然与更深沉的痛苦,立刻便明白了真相——定是这孩子因身世与立场的两难,内心煎熬过甚,才引发了方才的险境。

她心中疼惜,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安慰道:“青鸟,你需得记住。纵使幽界、冥界与人间界域有别,但追根溯源,幽、冥两界亦是从古老的人间分离而出,本就同枝连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即便并非同源,三界众生也绝不应妄动干戈!岂能因某些野心之辈的一己私欲,便轻启战端,陷苍生于水火?生命无价,和平可贵,这道理放之三界而皆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源自血脉的笃定:“我们虽身为幽界之人,但我们的期盼与人间百姓并无不同——同样苛求和平,渴望安宁,竭力远离一切战乱纷争!这并非怯懦,而是对生命的尊重。”

一旁的清韵代和王仙君姐弟俩听得蓉姐儿坦然承认自己来自“异域幽界”,清韵代美眸之中顿时充满了震惊与深深的疑惑,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蓉姐儿、石胜等人身上流转。

王仙君与王秀荷二人,心中更是震惊与疑惑交织。姐弟俩目光快速扫过屋内众人,明明听闻这些人被称作 “异域魔族”,可眼前哪有半分传说中 “魔” 该有的模样?他们看起来,分明与寻常人并无二致。

青鸟察觉到三人的惊疑,他轻轻抬手,安抚地拍了拍清韵代的手背,温声道:“清韵代,此事说来话长,关乎许多隐秘。大家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时机未到。日后若有机会,我定当慢慢向你说明一切,好吗?”

清韵代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和话语中的诚恳,立刻轻轻颔首。她善解人意,自然不会在此刻追问让青鸟为难,更何况青鸟承诺日后会告知她,她便愿意相信并等待。

青鸟转身看向王秀荷与王仙君,声音轻缓:“大伙儿的为人,你们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言。其中缘由,改日再与你们细说。”

姐弟俩闻言点头应下。他们心中清楚,这些人 —— 尤其是石胜、樊铁生,还有后来从渝州一同前来的张问 —— 一向对他们照顾有加,与世间常人并无二致。

回想起在江州初遇他们时的情景,尤其是那位雪音娘子,总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逸之感。如今乍闻他们皆来自异域,心中非但没有半分惊惧,反倒生出一种 “原来如此” 的释然。

青鸟这才转向一旁的蓉姐儿,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的感叹:“姑姑说得在理,是我先前多虑了。”

话音落时,他抬眼环视着房中众人 —— 目光掠过每张熟悉的脸庞,心中再清楚不过,眼前这些人,皆是能托付性命、真心待自己的至亲挚友。既已放下心结,便不再有半分隐瞒,他缓缓开口,将方才压在心底的那些纠结:关于自身身份的困惑、立场抉择的两难,还有对未来迷失的恐惧,以及其间种种痛苦的挣扎,都一一坦诚道来。

清韵代凝神听着青鸟的讲述,心中愈发难过酸楚。她原先只以为青鸟是因“狐妖之子”的身份而备受煎熬,却万万没想到,青鸟真正的身世竟更为复杂坎坷——他的母亲并非狐妖,而是来自此刻正被人间玄门视为大敌的“异域幽界”!而他本人,更是要前往玄门聚集之地,参与商讨如何应对来自母族的“威胁”。

这其中的撕裂与痛苦,可想而知!青鸟仿佛被命运放在了烈焰上炙烤,无论偏向哪一方,都意味着对另一方的背弃。难怪他会心神失守,陷入那般可怕的境地。

想到青鸟独自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却因怕她担心而从不曾向她吐露半分,宁愿一个人默默扛下所有,清韵代的心就像被紧紧攥住般疼痛。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上青鸟的脸颊,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心疼与一丝轻微的责备:“你这个傻瓜……这么重的心事,为何总要自己扛着?你应该告诉我的……让我帮你分担一些的啊……”

青鸟感受到清韵代指尖的微凉与轻颤,他轻轻握住清韵代抚在自己脸颊上的手,将其温柔地包覆在掌心。他望着她那双含泪的、盛满了心疼与担忧的眸子,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安抚的浅笑,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秀荷与王仙君屏息聆听,心中酸涩,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

王仙君望着师父,平日里这位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师父,总是笑容满面、潇洒自在,谁能想到他心底竟压着如此沉重的大山。想到此处,他鼻头一酸,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

但转念一想,师父已然如此艰难,自己怎能再让他为自己担忧?他猛地抬手,用袖子拭去泪水,目光也随之变得愈发坚定。

蓉姐儿在一旁看着,心中百感交集。她早知青鸟内心必定会因为自身的身世特殊而滋生困扰,却万万没料到这份困扰竟如此深重,几乎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见青鸟气息逐渐平稳,脸色也缓和了不少,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

然而,这份安心很快便被另一股情绪取代。她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樊铁生、石胜和张问三人,想到正是他们擅作主张,在未完全告知风险的情况下将“乾坤契”传给青鸟,才间接导致了今夜这场惊心动魄的危机,那股压下去的怒火瞬间又“腾”地一下升腾起来!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淬火的刀子,逐一刮过三人。方才暂时搁置的兴师问罪,此刻重新燃起,而且因为后怕而烧得更旺。空气中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顿时又因她这毫不掩饰的怒视而变得紧绷起来。

青鸟见蓉姐儿面色一沉,目光如刀般再次扫向石胜三人,心知她又要追究传功之事,连忙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虚弱:“蓉姑姑,且慢。”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道:“我体内这乾坤契的法力方才虽暂时平息,但根基未稳,气息仍有些紊乱。当务之急,是请铁生阿兄将余下的口诀尽数传授于我,我也好尽快参悟熟练,方能真正掌控这股力量,避免…避免再次失控。”

蓉姐儿一听此事直接关系到青鸟的安危,立刻将问责的念头暂且压下,神色变得无比严肃。她转向樊铁生,语气急切而不容置疑:“老樊!听见没有?速速将乾坤契余下的口诀悉数传给青鸟,一丝一毫都不得遗漏,此事关乎青鸟安危,绝不可再有延误!”

接着,她又看向石胜,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老石。”

石胜听得她不再连名带姓地呵斥,心中顿时一松,连忙点头应下。

只听蓉姐儿继续道:“你在一旁好生盯着青鸟的状况,运功过程中若有任何异样,立刻出手干预,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好,好!蓉姐儿放心,我必定寸步不离,仔细看护!”石胜连声应下,不敢有丝毫怠慢。

安排妥当,蓉姐儿这才和清韵代一左一右,小心地搀扶起青鸟,为他换了一间完好整洁的房间。

在新房间内,樊铁生开始郑重其事地向青鸟传授“乾坤契”余下的口诀。他面色肃穆,讲解得极为详细,仿佛每一个字都关乎生死。

然而他心里清楚,乾坤契最核心、最艰深的部分早已在之前疗伤时讲解给了青鸟,如今这些所谓的“余下口诀”,大多是一些辅助调和、稳固境界的法门,虽也重要,却远非那般凶险急迫。但为了显得庄重,避免被蓉姐儿看出破绽再遭责难,他不得不将过程弄得格外正式紧要。

青鸟凝神静听,将所有的口诀一一记下。他心中却不禁泛起一丝疑惑:这些后续的口诀似乎并不繁复,甚至颇为简易明了,其中许多运转法门,竟与自己师门的口诀以及谷叔叔所传的功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契合得仿佛同出一源。

然而,即便得到了全部口诀,青鸟仍感到有许多关窍之处晦涩难懂,仿佛隔着一层薄纱,看得见却摸不着。他虚心向樊铁生请教,可樊铁生往往也是皱眉苦思,难以给出透彻的解释。

樊铁生称自己也仅修习到第五阶的境界,距离乾坤契十二阶大圆满之境遥不可及,更何况他只是“二劫”传功的修为,对于青鸟这“三劫”承接后的种种玄奥变化,实在无法体悟,自然也难以详解。

蓉姐儿在一旁看着青鸟蹙眉思索、樊铁生支吾难言的模样,不禁轻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无限的遗憾:“唉……可惜啊可惜!若是青鸟的外婆她老人家尚在人世,以她对此功的透彻领悟,必能为你解惑释疑。如今……这最深层的奥秘,恐怕只能靠青鸟你自己慢慢摸索领悟了。”

夜色渐深,蓉姐儿见青鸟虽已无大碍,但眉宇间仍带着疲惫,便果断让众人各自回房歇息,好让他静养恢复。

清韵代这才叮嘱青鸟,要好生歇息,莫要再胡思乱想,让他担心。青鸟微笑应下,清韵代才和王秀荷两人走出房门回了房间歇息。

“姑姑,三位阿兄稍等。” 蓉姐儿带着石胜三人转身正欲离去,被青鸟突然叫住。

青鸟朝着四人又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姑姑和三位阿兄再次出手救了青鸟!”

蓉姐儿微笑着上前扶起青鸟,“你看看你,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石胜、樊铁生和张问也是连连摆手,让青鸟不必这般。

青鸟直起身,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他目光扫过蓉姐儿和三位兄长,沉声问出了埋藏心底许久的疑问:“蓉姐儿、三位阿兄,你们都深知我此行前往鹤鸣山,最终目的是要应对来自异域幽界的威胁。”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石胜三人,接着问道:“为何你们……似乎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反而一路不离不弃,千里相送,助我至此?”

三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樊铁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面容带着一种罕见的沉稳与豁达,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说道:“青鸟,你可知,幽界同样有山川河流,有市井街巷,有无数芸芸众生,寻常百姓。他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安宁温饱,家人团聚。”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和我们一样,厌恶战争,期盼和平。战争的铁蹄之下,无论人间与幽界,受苦的永远是这些无力反抗的普通人。”

樊铁生的语气愈发坚定:“我们认为,真正结束战争的方法,并非是一方的彻底胜利或另一方的完全毁灭。而是让战争不再有发动的理由,让界限不再成为敌我的鸿沟。若能和平相处,互通有无,贸易往来,让两界百姓都能过上平凡安稳的生活,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也是我们心中所愿。”

石胜与张问站在樊铁生身旁,闻言皆是面色肃然,重重颔首,眼中流露出同样的笃定与认同。他们的沉默,便是对这番话最有力的支持。

蓉姐儿在一旁听樊铁生说出此言,终于展露笑颜,唇角漾起欣慰的弧度。她微微颔首,目光温柔地转向青鸟,眼中有细碎的光芒闪烁,仿佛春风拂过初融的湖面。

只听樊铁生继续道:\"我等护送你前往鹤鸣山,用意再明白不过。\"他目光灼灼,\"幽界虽确有对人间虎视眈眈之辈,但绝大多数子民都向往太平。我们只盼你能成为连接两界的桥梁——\"声音陡然沉凝,\"世间所有恐惧,皆源于未知。若让人间真正了解幽界,使两界互通有无,和平便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青鸟听着樊铁生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同于往日豪迈的、深沉而通透的光彩,再看向旁边石胜与张问那毫无迟疑的坚定颔首,以及蓉姐儿那笃定的微笑,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温暖而洪亮的钟声贯穿。

他怔在原地,胸腔之中仿佛被某种滚烫而澎湃的情绪填满,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原本以为,三位阿兄相助,或许是出于与自己母亲的情谊,或许是出于江湖义气,又或许只是不忍见自己独赴险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心中,竟怀着如此广阔而慈悲的襟怀,藏着这样超越界域、直指本源的智慧与愿景。

那不是简单的同仇敌忾,也不是盲目的袍泽之义,而是一种真正理解了战争之痛、和平之贵后,所萌生的、更为坚定和崇高的信念。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敬意如同暖流般瞬间涌遍他的四肢百骸,冲刷掉了最后一丝因修为被化而产生的芥蒂,也让他肩头那沉重的担子仿佛骤然轻了几分——原来在这条看似孤独的路上,他并非独行,有如此关怀备至、心怀天下的兄长们与他同行。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个极其郑重的、深深的颔首。他再次拱手,这一次,不再是感谢个人的恩情,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对这种理念的认同与尊敬。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双骤然亮起的眼眸中闪烁的光芒,那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挺得更加笔直的脊背,都已无声地诉说着他内心的震动与澎湃——他得到的,远不止是一门神功,几位护持的兄长,更是一种足以照亮前路、坚定道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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