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天,已经热得有些不像话。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晒得人头皮发麻。徐大志站在自家院子里,只觉得那身为了撑场面才穿上的新衬衫,早就被汗浸得贴在了后背上,黏糊糊的,难受得紧。
院子里摆开了十几张大圆桌,酒菜的香气混着乡亲们热闹的谈笑声,搅合成一股子独属于乡村的、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今儿个是他徐大志的好日子——村里头一个在兴州那大城市里站稳了脚跟,还混出了点名堂的年轻人,乡亲们这是给他捧场,都来出席这顿实质上的“出息宴”。
徐大志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过去,徐县长、铺头乡书记梁国军和几个跟随领导,以及村里的袁叔、袁伯、王婶……
他脸上笑得肌肉都有些发僵,心里头却是暖烘烘的,又沉甸甸的。
好不容易逮着个空子,他溜到院子角落那棵老槐树下,想借着那片荫凉喘口气。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他一抬头,却瞧见妹妹徐大敏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影里,低着头,拿脚尖一下一下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那神情,跟这喜庆日子格格不入,活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怎么了,大敏?”徐大志收起脸上的倦意,走过去,放轻了声音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徐大敏猛地回过神,像是被吓了一跳,赶紧扯出个笑脸,那笑容勉强得像是用浆糊硬粘上去的。“没,哥,没人惹我。”她声音低低的,“就是……就是看着大家伙都围着你,替你高兴,我心里头……有点空落落的,也说不上为啥。”
徐大志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这个妹妹,从小就聪明,书读得比他当年还好,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可自打他在城里混出了点名堂,妈和乡亲们眼里,好像就只剩下他徐大志这一个“出息人”了。同样是大学生的妹妹,反倒成了墙边不起眼的小草,被忽略得彻底。这叫什么事儿,简直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他这当哥的风光无限,妹妹却在一旁受了冷落。
他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笑,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妹妹:“瞎琢磨什么呢?你哥我这点风光,那是赶上了好时候,加上点运气。你可是咱家正儿八经的高材生,学的还是管钱的财务,将来那是要坐办公室、管大账的,前途光明着呢!”
徐大敏抬起头,眼睛里水汪汪的,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哥,你就别哄我了。我知道我没你本事大……有时候看着妈跟你说话那骄傲劲儿,我就觉得……觉得自己挺没用的,白念了那么多年书。”
“胡说八道!”徐大志把脸一板,语气认真起来,“徐大敏,你给我听好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上初中那会儿,数学差得一塌糊涂,要不是你天天拿着小棍儿,逼着我做题,一步一步教我,我连高中的门都摸不着!更别提有今天了!”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微微动容的脸色,声音更柔和了些:“大敏,这人哪,各有各的路要走。你哥我嘛,可能就是块适合在外头闯荡的料。可你呢?你心思细,坐得住,书本上的东西钻得透,这就是你的本事!你的价值,干嘛非要别人来点头承认?你自己心里得有一杆秤!”
徐大敏怔怔地看着哥哥,眼圈更红了,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亮了起来。“真的吗,哥?我……我也能行?”
“当然是真的!”徐大志伸出手,重重地拍在妹妹略显单薄的肩膀上,感觉那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你得信哥这句话,是金子,它到哪里都会发光!甭管是放在兴州城的百货大楼橱窗里,还是埋在咱袁家村的河滩底下,是金子,它就憋不住那个亮儿!你好好学你的,以后想去哪儿工作,随你挑,喜欢干啥就干啥,哥支持你!”
徐大敏望着哥哥真诚而坚定的眼神,终于不再是那副强颜欢笑的模样。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角弯起,露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笑容,虽然眼角还挂着点泪花,但那笑容里,已经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嗯!哥,我记住了!”
这时,夕阳已经彻底沉下了西山头,只在天边留下一大片绚烂的晚霞,像打翻了的颜料盘,铺满了小半个天空。宴席也渐渐散了,乡亲们吃饱喝足,三五成群地过来道别。
“大志啊,在城里好好的!”
“常回来看看,咱村儿永远是你家!”
“有啥需要帮忙的,捎个信儿回来!”
徐大志一一应着,握着那一双双粗糙温暖的手,心里头那股暖流又涌了上来,搅得他鼻子都有些发酸。这片土地,这些人,就是他走到哪儿都断不了的根。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杯盘狼藉的桌子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饭菜香。徐大志撸起袖子就想帮忙收拾,却被黄强和几个叔舅硬是拦住了。
“哎哟我的大志,你现在可是咱村的‘脸面’,哪能让你干这个!”
“就是就是,快进屋歇着去,这儿有我们呢!”
几个人连推带搡,硬是把他“赶”回了堂屋。
堂屋里,母亲袁翠英正弯着腰,清点着乡亲们送来的那些土特产,鸡蛋、腊肉、干蘑菇、新摘的蔬菜……堆了小小一堆。她一边归置,一边忍不住念叨:“这些个老姐妹,也真是……给了这么多,这……这怎么带得完啊……”
徐大志没有坐下,而是踱步到窗前。
窗外,夜色已经像一块巨大的墨蓝色绒布,缓缓笼罩了整个村庄。远处,点点灯火次第亮起,这里一盏,那里一盏,在渐浓的夜色中闪烁跳跃,像是谁把天上的星星随手撒在了人间。
明天一早,他就要带着母亲和妹妹,回到那个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兴州城去了。那里有他的事业,有他新的战场,但无论他在那里待多久,似乎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匆匆过客。只有这里,这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庄,才能让他的心真正安定下来。
“哥,你快看那边!”徐大敏不知何时也来到了窗边,指着窗外某个方向。
徐大志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村东头那条小路上,亮起了一束昏黄的手电光。那光柱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摇晃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走得有些艰难,但方向却异常明确——是朝着村小学去的。
“是秀梅姐,”徐大敏轻声说,“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这个点去学校。”
“这么晚了,还去学校?”徐大志有些诧异。
“嗯,”徐大敏点点头,语气里带着敬佩,“她说孩子们底子薄,白天上课时间不够用,她晚上就去办公室备课,准备复习资料,有时候还给个别跟不上进度的孩子开开小灶。她说……不能让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
徐大志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那束在无边的黑暗中执着前行的光。那光点很小,很微弱,似乎随时都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但它却顽强地闪烁着,移动着,坚定地向着目的地而去,像一颗投入静默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忽然间就明白了些什么。成功,未必就一定是他在城里经历的那种觥筹交错、项目签约的轰轰烈烈。也可以像袁秀梅这样,守着一方小小的讲台,拿着一支粉笔,默默地、持续地,把自己变成一盏灯,哪怕光亮微弱,也能照亮几十个孩子前行的路。这是一种不一样的重量,沉静,却坚实。
他转过身,看着身边眉眼间还带着些许稚气,却已然有了自己思想的妹妹,心中涌起一股作为兄长的责任。“大敏,”他语气郑重地说,“你在大学里,就安心读你的书,把本事学扎实。实习或者工作上遇到什么难处,想不通的,拿不定主意的,别自己硬扛着,记得跟哥说。咱兄妹俩,一起想办法。”
徐大敏迎上哥哥的目光,那双刚刚还含着泪花的眼睛里,此刻清澈而明亮。她重重地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笑容:“我知道,哥!你放心!”
这一夜,袁家村很多户人家的灯火,都亮到了很晚。而对于站在老屋窗前的徐大志来说,前方的路,在星光照耀下似乎清晰了些,也漫长了些。但他知道,无论未来要走多远,身后这片沉默而厚重的土地,以及土地上这些质朴而温暖的人们,永远会是他心底最柔软、最坚韧的牵挂,是他力量的源泉。晚风带着田野的清新气息吹进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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