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座石碑的光辉尚未完全沉寂,第二座功过碑已骤然亮起。
这次的光芒并非银辉,而是暗沉的血色——那血光并非液体,却比真实的鲜血更浓稠,带着铁锈与硝烟混杂的腥气,瞬间填满了碑林的空间。
杨十三郎眼前一花,不是特意稳了一下身形,差点被“晃”倒……
墨玉地面、功过碑林、乃至整个通明殿的轮廓都扭曲、融化。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天地。
赤色的大地龟裂,流淌着岩浆般的血河。苍穹破碎,无数星辰拖着燃烧的尾迹坠落,在天幕上划出惨烈的伤痕。尸骸堆积成山,断折的神兵插在焦土中,依旧散发着不甘的嘶鸣。空气中弥漫的,是绝望、疯狂、以及……战意。
这是战神传承中,最惨烈的一幅画面——终末之战,初代战神陨落之役。
不,比传承记忆更真实。那血腥气几乎让他作呕,脚下黏腻的触感,耳边亡魂的哀嚎,都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尸山之巅,一个身影缓缓转身。
他披挂着残破不堪的暗金战甲,甲片上沾满黑红交杂的血污与碎肉。
头盔早已不见,露出一张布满血污与伤痕的脸,但那双眼睛——燃烧着不灭金焰,充斥着无边战意与……深彻悲悯的眼睛,杨十三郎绝不会认错,这双眼睛被天庭各大云讯社引用过无数次。
初代战神。
或者说,是某种借助碑林力量显化的,凝聚了战神终极遗憾与拷问的“战魂幻影”。
“战魂”的目光锁定了杨十三郎。没有言语,他只是抬手,指向下方。
杨十三郎顺着他所指看去,心脏骤停。
在那尸山血海的下方,在岩浆血河的边缘,无数模糊的身影正在厮杀、哀嚎、湮灭。他们中有天兵,有妖魔,有修士,有凡人……他们的脸孔模糊不清,但那份临死前的绝望与痛苦,却穿透时空,狠狠撞在杨十三郎心头。
“战魂”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仿佛两片锈铁在摩擦,却又带着雷霆般的威压,直接轰入杨十三郎的识海:
“看清他们!”
“昔年,吾为阻‘大劫’,启‘周天戮神阵’。阵成,劫灭,然此阵需血祭——十万八千仙魔,百万生灵为引!”
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画面中更多身影的爆碎、湮灭。
“吾胜了,劫灭了。然这十万八千仙魔,百万生灵,因吾一念而死!”
“战魂”踏前一步,脚下的尸骸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他死死盯着杨十三郎,眼中金焰疯狂跳动:
“汝斥长生大帝,以星辰为祭,以生灵为食,行吞噬之举,罪大恶极。然——”
“若汝所求之‘真相’,若汝欲行之‘公道’,其代价亦是三界动荡,烽烟再起,无数生灵卷入其中,血染山河……”
“汝与彼,何异?!”
“为一大义,而牺牲万千,此大义,可还是‘义’?!”
最后一句,如同九天雷霆,在杨十三郎神魂深处炸响!伴随着质问,那尸山血海的景象猛地向他挤压而来,无数亡魂的哀嚎化作实质的音波,疯狂冲击着他的道心。
几乎同时,第三座功过碑无声亮起,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片清澈如镜的水面在碑顶展开。
水面中,快速闪过一幅幅画面:
——瑶池深处,他小心翼翼绕过禁制,将玉液天香摄入瓶中,身后是沉睡的仙子,以及象征着天庭律法与秩序的瑶池圣境。
——他以千机君伪造的令牌与印信,坦然走过天兵守卫。
——他潜伏于阴影,窥探,算计,利用戴芙蓉的旧部,利用一切漏洞……
这些画面,与水面中同时倒映出的另一幅景象并列——长生大帝高踞御座,漠然挥手,星辰陨落;其麾下黑影幢幢,于暗处编织吞噬网络;计都老人在密室内,对着星图落下篡改之笔……
两列画面,一行是杨十三郎的“不择手段”,一行是长生大帝阵营的“阴谋诡谲”,在清澈的水面中并列、对比、重叠。
一个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第三座碑中传出,直接渗入杨十三郎的思维:
“目的或可分善恶,手段何以论高下?”
“汝斥彼辈手段阴私,然汝所用之法——盗窃、伪装、欺瞒、利用,与彼何异?”
“此非五十步笑百步乎?”
“汝可敢言,汝之手,比彼更洁?”
第二问,以尸山血海、以战神遗恨拷问“大义”的本质与代价。
第三问,以冰冷镜像、以自身行为对照质问“手段”的洁净与正当。
两座功过碑,一炽热如炼狱,一冰冷如寒渊,同时发难!
残卷密道中那些已被压制的怨念低语,此刻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疯狂反扑,在杨十三郎心神最受震荡的关口,化作万千尖细的耳语,试图撕开裂痕:
“看啊,战神当年也和你一样,自以为秉持大义…结果呢?十万八千亡魂!”
“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你觉得你的‘真相’比他的‘阻劫’更正确罢了!”
“手段?哈哈…你以为你在行正义之事,就可无视手段肮脏?那长生大帝是否也可说,他吞噬星辰是为‘强化天庭,应对外劫’?”
“你的手早已沾了灰!盗取玉液时,可曾想过那亦是瑶池重宝?伪装潜入时,可曾想过欺瞒本身即是罪?”
“你与他们,并无不同…并无不同…”
“并无不同”四个字,如同魔咒,在识海中反复回荡、叠加、轰鸣。
杨十三郎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晃。额角,一滴冷汗滑落,滴在脚下的“血地”上,却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化作一缕青烟。
眼前,是战神幻影那悲怆而灼人的目光,与尸山血海的惨象。
身侧,是水面倒影中自己那并不光鲜的行动,与长生大帝阵营阴私手段的并列。
耳中,是万千亡魂的哀嚎与怨念的诅咒。
内外交攻,心神激荡。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一种深沉的自我怀疑,混杂着对可能造成的巨大代价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试图缠绕他的道心。
“我…与他们不同…” 他下意识地低语,试图反驳,声音却干涩无比。
“哦?何处不同?” 怨念低语立刻尖笑反问,“是因你心怀苍生?当年战神亦然!是因你手段‘情有可原’?那天庭律法可会听你辩解?!”
战神幻影依旧沉默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抉择的重量。这就是“义”字背后,可能隐藏的无底深渊。
时间,在沉重的压力下,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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