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李安全加紧盘剥周边依附的小部落,以“保境安民”为名征收重税,强征青壮,扩军备武,将兀剌海城打造得如铁桶一般。
城头巡弋的士卒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弓弩皆已上弦。
次日,西军信使至。
面对委任状和边军师长的印信,李安全在守府大堂设宴款待,满脸堆笑,口称“大帅恩德,末将感激涕零”。
但只要触及实质的兵员名册、赋税账目交割,他便虚与委蛇,或推说部族纷杂需时日梳理,或言北虏窥伺不宜擅动防务,将使者暂且稳住。
暗地里,却让亲信与藏身商队中的蒙古使者继续勾连,甚至故意将西军许下的部分条件“不经意”地泄露过去,欲使宋蒙双方竞相抬价。
风沙中的兀剌海城,如同一颗危险的砝码,在利益的钢丝上危险地平衡着。
李安全自以为得计,却不知自己每一个举动,都已被刘錡算的清清楚楚。
沙井城的规模远小于兀剌海。
城墙低矮,驻军不过三千,之前鞑靼人虽然彪悍,却是一盘散沙,沙井虽小,却一直稳如磐石。
可近几年,鞑靼人似乎有所团结,行动也更加统一,兵力也日渐强大,来自草原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守将没藏讹虎年近四旬,面容清癯,常年的边塞风霜在他眉间刻下了深深的忧虑的皱纹。
此刻,他正听着幕僚汇报斥候带来的坏消息,指尖冰凉。
“统领,东北方向烟尘大作,发现大队鞑靼人的骑兵,距我外围哨垒已不足五十里!沿途几个小牧群已被掳掠一空。”
幕僚的声音带着绝望:“统领,鞑靼人大军压境,而宋军远在兴庆府,远水难解近渴,沙井兵微城小,需……早觅出路啊。”
没藏讹虎长叹一声,“宋人也指望不上,罢了罢了……即刻派人密见鞑靼人,表达归附之意,只求保全部众家小。”
他说出最后四个字时,声音微不可闻,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一边的副将微微摇头,却并未言语。
数日后,当没藏讹虎的使者历经艰险,终于找到蒙古部落的前锋将领,呈上降表时,对方的态度却出乎意料地暧昧,反复质疑其诚意,盘问细节,归附之事被悬而不决地搁置起来。
几乎同时,沙井城的守军士卒中,流言悄然四起,有说没藏讹虎早已与宋军暗通款曲,此次投蒙乃是诈降;有说宋人许以厚禄,欲诱杀蒙古使者嫁祸于没藏氏。
城内人心惶惶,几名中级将领也开始暗中聚会密谋。
沙井城,被猜疑和恐慌笼罩。
没藏讹虎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只能徒劳地试图稳住即将分崩离析的局面。
正当刘錡全力经营北疆,试图稳住西线之时,东北边境的河套地区,猛然炸响一声惊雷,其声浪迅速席卷而来,震动了整个兴庆府帅府。
克夷门的守将慕容承嗣,竟在一个暴雨如注、电闪雷鸣的深夜,率千余心腹精锐,破开关门,强渡黄河,叛投金国!
鲜卑族的慕容氏替夏国戍守东北边境,已有数代。
因金夏两国的关系相对来说较为缓和,虽是边将,却与对岸的金国西南路招讨司诸将素有往来,而且部众胡化已深,骁勇善战。
慕容承嗣本人也是武艺高强,功名心切,自视甚高。
西夏覆灭后,他认为宋军主力西进,战线太长,必然立足不稳,无法久待,因此一度也有偏安割据的念头,打算保持观望。
后来听闻慕氏兄弟被剥夺了军权,打散了部众,才意识到割据一地的想法太过理想。
可宋人不惜远道而来,依靠武力强势灭国,接下来对待自己这个手握兵权的异族将领,究竟会采取什么措施?他心里实在没有底。
思来想去,觉得河对岸的金国却是近在咫尺,自己又和金军诸将十分熟络,比西军似乎更堪依附,遂下定决心投靠金人。
克夷门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为贺兰山中部要道,地形狭窄,两山对峙,中通一径,易守难攻,为拱卫西夏都城兴庆府的北部门户。
因此,慕容承嗣投金,对兴庆府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康炯请战:“大帅!克夷门位置重要,万万不可丢失,末将即刻率第四军北上,定将此獠擒回,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范烨急忙上前劝阻,面色凝重:“将军万万不可!我军新定河西,人心未附,兵力不宜过度分散浪战。”
“慕容承嗣国灭投金,说起来也算情有可原,而我军渡河追杀,若与金军发生冲突,则局势难以把控。”
刘錡背对众人,伫立在巨大的舆图前,双拳紧握,青筋隐现于手背。
慕容承嗣之叛,其害远超失地损兵。
此例一开,河套地区本就惶惶不安的西夏旧将,人心将如同雪崩般瓦解。
谣言已经开始疯传:
金国大军即将西征收复河套;
宋军欲清洗所有西夏降将;
慕容氏已获金主重赏,封官晋爵……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右厢朝顺军司等要地军心浮动,小股部队溃散或试图东逃的事件频发,整个东北防线岌岌可危。
他缓缓转身,面色已复平静。
“追击,徒授人以柄,激化矛盾。当务之急,稳人心,遏逆流,示强于金,迫其交人!”
“明发告示,传檄各军州,悬赏慕容承嗣首级,言明只诛首恶,赦免被裹挟士卒百姓,准其返归。”
“康炯听令!第四军即刻启程,速赴右厢朝顺军司,管控各地要隘,对当地旧将,恩威并施,顺者昌,逆者杀!”
“范烨,速派干吏,在边境择地开设榷场,行赈济,安抚蕃部,收拢流民!”
“末将(卑职)遵命!”
庆府的城门在连绵的夜雨中轰然洞开,第四军直属骑兵师率先驰出,马蹄踏碎街面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辅兵们驾驭着装载着粮秣军械的大车,车轮深深碾过泥泞的道路,吱呀作响,在步兵的护卫下,驶向东北方向的茫茫黑夜。
刘錡步出节堂,立于庭院檐下,任冰冷的雨丝打湿他的袍袖。
北疆,蒙古乌云压顶,需以智周旋,以谋化解;
东北,金国利剑已悄然出鞘,需以力抗衡,以势压人。
那条漫长而脆弱的边境线上,人心与刀剑的撞击声,似乎已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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