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杨林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唯有月亮偶尔从云缝里探出头,洒下几缕碎银似的光,把树干的影子拉得老长,像群沉默伫立的卫兵。科林扛着他那面橡木盾走在最前,盾面被他擦得能映出人影,月光落在上面,反射出晃眼的光斑,在身前扫出片流动的银雾。
“跟你说过多少遍,别把盾擦得这么亮!”基兰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点咬牙切齿,他攥着木剑的手紧了紧,剑穗上那枚小铜铃被他按在掌心,生怕稍一动弹就发出丁零当啷的响,“这林子密得能藏住十只兔子,你这盾跟举着盏灯笼似的,是怕‘敌人’看不见我们?”
科林没好气地把盾往身后挪了挪,盾沿蹭过粗粝的树皮,带起一阵细碎的木屑,在月光里簌簌飘落。“要不是你非说这条近路能省两刻钟,我用得着急着把盾擦亮照路?”他往旁边啐了口唾沫,砸在一片枯黄的蕨类植物上,“上次在这儿掏鸟窝摔了一跤,你忘了?这破树根跟故意绊人似的,不照亮点,等着再啃一嘴泥?”
“少贫嘴!”基兰突然停步,右手的木剑在掌心转了个灵巧的圈,剑穗上的铃铛还是没忍住,发出声极轻的“叮”。他瞬间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半晌,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就在前面,三丈高的树杈,挂着三个铜铃,绳结系在最细的枝桠上,风一吹能晃出半尺远——上次掏鸟窝时我就瞅见了,那帮孙子肯定是顺着我们的脚印找到这儿的。”
莉齐跟在最后,右手攥着那枚被体温焐得发烫的卵石,左手的短矛尾绳在指间绕了三圈。她每走三步就会闭着眼凝神听两息,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林间的风裹着松脂的清香掠过耳畔,草叶摩擦的“沙沙”声里,混着科林盾面偶尔蹭到树皮的轻响,还有基兰踩断枯枝时瞬间捂住嘴的闷哼,像支杂乱却暗藏节奏的夜曲。
“停!”莉齐突然抬手,声音压得像一片羽毛落在积叶上,几乎要被风卷走,“左前方七步,有铃铛。”她的指尖往斜前方一点,月光恰好从枝叶的缝隙漏下来,照亮了一片丛生的蕨类植物——三片羽状复叶的背面,藏着个拇指大的铜铃,绳结绕在蕨茎上,绿得跟叶子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科林凑过去,借着月光才看清那抹藏在绿意里的铜色,倒吸口凉气,胸腔里的心跳声“咚咚”撞着耳膜:“这谁他妈挂的?跟长在草里似的!”他伸手就想去摘,手腕却被莉齐一把按住,她的指尖带着卵石的温度,微凉而坚定。
“摘了会留痕迹。”莉齐的指尖在铜铃下方的泥土里划了个圈,指甲缝里沾了点湿润的黑泥,“看见这块松动的石头没?从旁边的石缝钻过去,踩的时候往左边借力,石头会往外侧倾,就碰不到铃铛了。”
石缝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科林的橡木盾卡在外面,怎么也塞不进去,急得额头冒出细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胸前的皮甲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蠢死了!”基兰翻了个白眼,抽出木剑往盾面内侧的凹槽一撬,只听“咔”的一声轻响,盾沿的榫卯结构应声弹开,露出块能拆卸的活板,“上次教你的拆分法全忘了?猪脑子!”
科林的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嘴里嘟囔着“哪有你这么拆盾的,回头拼不回去怎么办”,手上却麻利地把盾板拆下来,塞进背后的藤篓里,贴着石缝滑了进去。石缝里的泥土带着腐叶的腥气,蹭得他侧脸发痒,他憋着气不敢咳嗽,直到从另一端钻出来,才捂着嘴猛咳了两声,惊飞了树上栖息的夜鸟。
莉齐紧随其后,短矛平举在胸前,矛尖擦着石缝边缘的苔藓,绿茸茸的苔藓被扫下一小撮,落在她的靴面上。她的动作轻得像只猫,足尖点在石缝里凸起的石块上,没有碰响任何东西,连最敏感的夜蛾都没被惊动。
穿过石缝就是片开阔地,月光像被谁泼了盆牛奶,平铺在草地上,连草叶上的露珠都闪着细碎的光。二十步外的老橡树上,挂着串铜铃,绳线在枝桠间绕了三圈,形成道半人高的“铃铛网”,风一吹,铃铛就像被逗弄的银鱼,在月光里欢快地跳跃,发出清脆的响。
基兰正往树上爬,靴底蹭过粗糙的树皮,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像只灵活的松鼠,手指抠住树干的裂纹,膝盖顶住树身发力,眼看就要够到最低的枝桠,却被莉齐扯住了衣角——她蹲在地上,指尖捻起一点草叶,草叶底下的土是松的,颜色比周围深了半分,明显被人动过。
“是陷阱。”莉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捡起块鸽子蛋大的石子,往草从里扔了过去。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石子没入草中,紧接着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草下埋着机关,石子触发后,藏在土里的小铃铛全弹了出来,缠在网底晃个不停,像群被惊醒的银蜂。
基兰吓得手一松,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抱着树干骂道:“操!这帮孙子够阴的!这陷阱做得跟天生长在这儿似的,要不是你眼尖,咱们现在已经被当成猎物围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后怕,额角的冷汗混着树汁往下淌。
科林已经重新组装好橡木盾,盾面的木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他往掌心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除了夜猫子那帮人,谁还能想出这阴招?上次掏鸟窝抢了他们的宝贝隼蛋,这是报复来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的矮树丛,“看那儿!”
月光穿过枝叶的缝隙,照在矮树丛后,露出三个蜷缩的黑影。他们手里拿着绳网,网眼缠着细铜丝,嘴里还念叨着“怎么还没来”,声音压得跟蚊子哼似的,却还是被风送进了科林的耳朵。
莉齐往基兰手里塞了块卵石,自己攥紧短矛,冲科林使了个眼色——科林举盾从正面冲,用盾面撞开绳网;基兰绕后用木剑挑网绳,切断机关;她负责解决放哨的,用短矛精准压制。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像三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眼底闪着兴奋的光。
“三、二、一!”科林猛地暴喝一声,举着重组的橡木盾往前冲,盾面“砰”地撞在绳网上,粗麻绳应声断裂,把三个黑影撞得人仰马翻,其中一个撞在树上,发出“咚”的闷响,疼得直哼哼。
基兰从树后窜出来,木剑“唰”地挑飞对方手里的网绳,剑刃划过细铜丝,发出“滋啦”的轻响,像毒蛇吐信。莉齐的短矛精准扎在放哨者的手腕上,矛尖堪堪停在他的脉门处,既没伤人,又让他动弹不得,疼得那人嗷嗷叫,声音在空旷的林子里回荡。
“是你们!”黑影里有人认出基兰,他捂着被撞疼的胳膊,龇牙咧嘴地喊,“上次掏鸟窝的账还没算,你们倒自己送上门了!”说着就扑上来,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科林举盾一挡,“哐”的一声,对方的拳头砸在盾面上,震得他胳膊发麻,却纹丝不动。“就凭你?”他冷笑一声,盾面突然往前一顶,把对方撞得连连后退,“上次被我一盾撞得哭爹喊娘,忘了?”
莉齐捡起地上的绳网,发现网眼缠着的细铜丝都连着细线,拉到尽头是块伪装成石头的响板,木头做的,刷了层泥灰。“够阴的啊,还设了双保险。”她用矛尖把响板挑出来,木板背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夜”字,“夜猫子的标记,错不了。”
基兰一脚踩在放哨者的手腕上,木剑架在他脖子上:“说!还有多少陷阱?东边的沼泽地是不是也埋了东西?”
放哨者疼得直咧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混着泥土淌进脖子里:“有、有土雷!埋在沼泽地的水洼底下,踩上去会响,还会冒黑烟……但没、没真火药,就是吓唬人的……”
科林突然笑了,笑声在夜里传出老远,惊得树上的夜鸟又飞了几只:“吓唬人?就这破玩意儿?”他拍着盾面,盾上的木纹在月光下起伏,像片微缩的森林,“行,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响’!”
他们押着放哨者往沼泽地走,路过一片榛子林时,莉齐突然停步,侧耳听着什么。风里传来一阵“哒哒”的轻响,不是人的脚步声,带着点规律的节奏。“有动静。”她指尖往榛子林深处指,“是蹄子声,而且不止一匹。”
话音刚落,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从林子里窜出来,马上的人举着火把,火焰在风里摇晃,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可算找着你们了!”马上的人勒住缰绳,是铁匠铺的学徒汤姆,他手里还拎着个铁皮工具箱,颠簸得“哐当”响,“李师傅让我送这个来!”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个铁环,内侧缠着厚厚的绒布,“说这个能套住铃铛,让它发不出声。”
铁环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带着铁匠铺特有的炭火味。科林拿过一个往盾上的挂钩一扣,正好能套住边缘的铜铃,果然半点声都不出。“这玩意儿好使啊!”他眼睛一亮,把剩下的铁环分给基兰和莉齐,“早送过来能少挨多少骂!”
夜猫子的窝在沼泽地边缘的废弃烧炭窑里,窑口挂着十几个铜铃,风吹过“叮叮当当”响,老远就能听见。科林用铁环套住最外面的铃铛,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窑里亮着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夜猫子正跟几个同伙打牌,牌桌上还堆着些铜板,看到他们进来,吓得牌都掉了,散了一地。
“你、你们怎么进来的?”夜猫子指着门口的铃铛,眼睛瞪得像铜铃,“没响啊!”
莉齐晃了晃手里的铁环,绒布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就这破铃铛?早给你套上了!”她话音刚落,科林的盾就撞了过去,夜猫子被撞得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哐当”的巨响,比任何铃铛都要响亮。
基兰捡起地上的牌,发现是副出老千的牌,背面做了记号。“呵,难怪上次打牌总输,原来是你在出老千!”他一脚踹在夜猫子背上,“说!还有多少阴招没使出来?”
夜猫子疼得直叫唤,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了……就、就剩东边的沼泽地,埋了些土雷,踩上去会响……”
科林踩着他的后背,笑得更欢了:“土雷?能有你这出老千的招阴?”他用盾把夜猫子圈起来,“走,去沼泽地!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响得理直气壮!”
月光下,沼泽地的水洼泛着青黑色,像块摔碎的镜子。科林踩着露出水面的石块往前走,铁环套住的铃铛安安静静,只有脚下的泥水“咕嘟”冒泡,像是在为他们鼓掌。莉齐的短矛探路,矛尖点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基兰的木剑挑开缠着铃铛的水草,剑穗上的铃铛终于能自由地响,却不再是警惕的警报,而是胜利的欢歌。
远处的青杨林里,铜铃偶尔响一声,又迅速沉寂——那是没被找到的陷阱,但已经吓不住他们了。就像夜猫子的哀嚎,在空旷的烧炭窑里回荡,却只衬得这夜更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同伴踩在泥地上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实又坚定,像在敲打着黎明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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