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沉，林中微风带着潮湿的腥气，远处有猿鸣断续，树影婆娑，仿佛处处藏伏。
“‘黎月营’……”
牧容望着那石上留下的三个字，神色茫然，“我从没听说过这名字。”
商楚却微微皱眉，似有所思：“西南边陲，有个叫‘黎月谷’的地方，那里的战奴都是割据势力训练的死士，残酷无比。但……传闻十年前已被官军剿灭。”
“传言这东西啊，”胖子咧嘴笑道，“一半假的。”
顾长安却没有多言，只蹲下，仔细察看那具赤甲妖尸的残骸。
“这头妖……不是普通野兽。”
“我早说了。”商楚走上前来，“它不是生在这片山林的。”
“它的伤口，有旧痕。”顾长安伸手掀开妖尸腹部，一道半愈的深痕赫然露出，紫色腐肉仍在翻卷，显然曾受某种利器重创。
“它是在逃。”顾长安道，“被人打伤后，慌不择路地冲入血井外围，恰好撞见了我们。”
“被谁追杀？”牧容问。
顾长安目光落在那三字石刻上，淡淡道：“你说呢？”
众人一时无言。
夜色愈发深沉，谷底湿气弥漫，骨灵花的香气却愈加浓烈，仿佛整个血井都在缓缓苏醒。
“我们今晚不进血井腹地。”顾长安道，“原地扎营。”
“可是这地方——”牧容望着妖尸残骸，一脸不安，“血腥味太重，会引来东西。”
“引来，才好。”
顾长安起身，眼神森寒：
“最好有人动手。我倒想知道这山中，究竟埋了多少双眼睛。”
——
入夜后，月色如银，星辰被云雾遮掩。
众人就地布置，燃起无烟篝火。商楚在外围埋设竹哨阵法，牧容负责处理赤甲妖尸，而那弓手少年则始终沉默，独自坐在一块岩石上打磨弓弦。
顾长安却一人拾级而上，沿着山脊小道缓缓而行，直到站在一处高坡远望。
整个血井地形如斗，四面高，中央低陷，如一口沉井。谷底林木茂密，雾气升腾，在夜中宛如一片昏黄池泽。远处可见嶙峋怪石，像是巨兽伏地。
耳边忽有风声。
顾长安目光一凛，身体微侧，背后枝叶轻响，一道寒光悄无声息地刺来！
“来的倒快。”
他刀未出鞘，反手一转，腰身一矮，竟以手肘撞向来者！
“嘭！”
偷袭者身形一晃，退后数步，显出身形。
那人身穿灰布夜行衣，身形瘦削，戴着蒙面巾，身无标志，一双眼睛冷得像冰。
“你不是四剑宗的。”顾长安道，“也不是黎月营的人。”
对方不语，只猛然跃起，短刀疾刺！
“锵！”
顾长安长刀出鞘，寒芒一闪！
他这一刀，带着一股极其压迫的死寂感。那并非技巧，而是杀意凝练至极后的直觉爆发。
“咔嚓！”
短刀崩裂，偷袭者喉头一红，踉跄退后三步，忽地朝后跳去！
可就在他身影即将没入林中时——
“嗖！”
一道细小暗影飞射，直钉后颈！
“噗。”
他倒地，挣扎几下，没了动静。
顾长安缓步上前，弯腰将那柄黑色钉刃拔出，擦净血渍。
这枚暗器，是他随身携带的三枚“鸣蛇钉”之一，极细极毒，封喉不出声。
“刺客一出手便下死手，不问缘由……说明他们也怕被我活捉。”
他看着那具尸体，心中却并无轻松。
这人不是普通山贼，也不是江湖上的杀手。他出手方式极为诡异，刀法虽然粗陋，但每一击都指向要害，配合夜色几乎无声无息，显然受过某种系统训练。
他伸手翻开那人的袖口，果然，手腕上刻着一道淡淡的刺痕，图案如蛇，若隐若现。
“蛇影门的人？”顾长安目光微动。
但旋即又否定了。
“不像。”
蛇影门以奇袭与毒物着称，但这人全程并未使用毒粉、烟雾或引阵，只靠短刀突袭，目的单一至极：杀我。
“那他们是——为了我？”
顾长安皱眉，自称“厉飞扬”本为伪名，不该有人追查。
除非，他们要杀的，根本不是“厉飞扬”，而是……任何靠近血井核心的人。
这一刻，他的目光落向谷底的雾气深处。
“果然，那井中藏着东西。”他低声喃喃，“不止是灵药那么简单。”
他扭头望了一眼山下营火亮处，随即跃下山坡，悄无声息地回到队伍之中。
而他并未发现，在更高一处山巅，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冷冷地，不含一丝感情。
........
天未亮，山谷中却已有晨雾弥漫，浓重得像是化不开的奶浆，带着淡淡的腐草与野花的气息，缓缓游移在林间。
顾长安睁开双眼，从一块岩壁后起身。他一夜未眠，始终警觉于外界动静，那具刺客的尸体他已悄然掩埋于林中深处，但心中却始终不安。
那并非第一支潜伏在血井外的力量，也不会是最后一支。
“厉飞扬。”不远处传来商楚的声音。
“嗯。”
“出发前，我和林栖约定了汇合点。”商楚将一张微微泛黄的羊皮地图摊开，“据她所说，血井地脉南低北高，中央之下有断崖，崖底似有地宫遗址。”
“地宫？”顾长安眸光微凝。
“旧时传言，这片山脉下埋葬着古国遗族的神庙，那些骨灵花……可能就是地气腐化后诞生的异植。”
“你信这些？”
商楚摇头：“我信这里埋着比妖兽更可怕的东西。”
顾长安将地图记于心中，低声道：“我们不走主道。”
“你想绕？”
“主道是给人走的，我不打算当猎物。”
“你怕四剑宗的人？”
“我怕他们不怕我。”
商楚一怔，随即苦笑：“好。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走。”
——
血井西侧，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半隐在崖缝之间，藤蔓掩盖，路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顾长安走在最前，刀未出鞘，但脚步却极轻。
前方灌木中忽地传来一阵悉索声。
“停。”他低声道。
众人当即止步。
“是兽？”
“不。”顾长安缓缓靠近，忽然拔出一枝灌木！
“出来吧。”
灌木下露出一道人影，衣衫破碎，浑身血污，是个少女，看上去年约十四五岁，神情惊恐，嘴唇颤抖，似要哭出声。
“别杀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迷路了……”
她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然自树上扑下！
“嘶——！”
那是一头通体赤斑的四足妖兽，身形如狼，利齿外露，眼中血光弥漫，竟是专门潜伏等待人靠近才发动攻击的捕猎妖。
顾长安早有准备，刀光骤起！
“噗！”
刀入喉，血溅三尺。
那头妖兽发出一声哀嚎，身形一震，栽倒在地，抽搐几下，死透。
少女瘫坐在地，惊魂未定。
“你叫什么名字？”顾长安问。
“……我……我叫小洛，是药灵宗的……跟队伍走散了……”她低声答道，声音带着哭腔。
“药灵宗？”商楚眼中一动，“那可是采药高手的宗门。”
顾长安却始终盯着她的脚踝。
“小洛是吧，”他淡淡开口，“你说跟队伍走散，为什么身上没有任何药篓，也没有火石与干粮？”
少女顿时一僵。
“而且你鞋底，没有泥。”
顾长安缓缓抽刀，声音低沉：
“你，是不是早就在这里等人？”
少女面色骤变，忽地一掌拍向地面，身形暴退三丈！
“哼——”
她眼神骤寒，脸上那层脏污仿佛被风吹散，露出一张冷艳妖娆的面孔。
“果然骗不过你。”
她的声音再无畏惧与脆弱，而是带着几分懒散与戏谑。
“你到底是谁？”
“你们叫我什么不重要，”她缓缓后退，站在一株紫荆树下，“重要的是，别再往前走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会死在里面。”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春夜中一道风。
下一刻，林中忽地传来低沉的轰鸣声。
“轰——”
血井深处，地面仿佛震颤，树叶飘落，浓雾炸散！
“什么声音？”商楚惊呼。
顾长安猛地看向谷底方向，雾气中有一道高大如山的黑影，在缓缓移动。
“那是——”
“赤牙猿。”
少女冷笑：“这片血井，已经不是你们这种人能插手的地方了。”
她一转身，猛地纵跃上树，几次腾挪，消失无踪。
顾长安握紧了刀柄。
“我们要进去吗？”牧容声音微颤。
顾长安却只是望着那雾气翻涌的谷底，缓缓道：
“当然要。”
“那里面……”
“就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他转身看了众人一眼，声音平静：
“这一路，我们也不是走来赏花的。”
“继续前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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