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白日里受到了刺激，到了夜间，沈老夫人发起病来，竟是十分凶险，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唤来的御医束手无策，所幸红药及时赶到，取了一枚丸药，沈老夫人才缓过来。
只是看着还不太好，脸色也苍白的吓人，躺在那时，像是瞬间就老去了十岁一般。
云鸾在沈老夫人身边守了整整一夜，天刚蒙蒙亮时才回到西厢房安置，只是睡不着，捧着一盏茶坐在窗前发呆，直到听到院中有些许的响动，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正要打发阿采出去一看，却听见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湘妃帘被轻轻挑起一角，听雪侧身避开，朦胧的晨雾中，醉玉颓山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
沈之珩一眼就瞧见她坐在那发呆，想着之前禀报的人来说她守着老夫人一夜未睡，忍不住心疼，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连披风也未解。
“怎么还不睡？是有心事？”
云鸾摇了摇头，“只是心里有些乱，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睡不着。”
沈之珩微微一顿，观她面上神色，便知是因着沈老夫人突然发病之事心怀愧疚。
“你觉得愧对祖母了？”
云鸾未出声，沈之珩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她心地柔软纯真，见向来呵护着自己的祖母因此事病倒，何尝不会后悔之前做下的决定？
她一直都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极念旧情，有时候确实比较棘手，但沈之珩十分理解，若她是个爱憎分明的性格，恐怕当年她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就会选择杀了他吧？
但她没有。
想必，她向来如此抗拒自己的靠近，更多的是因为两人敌对的身份的缘故吧。
沈之珩微微叹息，轻声道：昭昭，看着我。”
云鸾抬起眼，正对上他沉静如水的目光。
清晨的熹光散漫，透过窗棂，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眉眼越发清隽秀美。
“我知道，祖母突然病倒你心中并不好受，但，你可知你昨夜若不出手，如今被押入大理寺的是谁？”
他声音很轻，却是字字清晰，“是你。”
“沈有窈向离王献策，设计要你失贞，离王见过幼时的你，稍加辨认，便可察觉出你的身份，他最恨北歧，不会放过你。沈有窈自然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想要你受辱。”
他微微倾身过来，将一缕滑落到她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告诉我，若易地而处，沈有窈可会对你有一丝怜悯？”
云鸾睫毛轻颤，想起前世她被沈有窈设计失贞时的情景。
“你自保没有错。”
沈之珩坐回去，“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过是比她更聪明些。”
云鸾垂下眼睫，半晌，才有些不自然地低声道：“她自己不安分，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听闻她如此说，沈之珩忽然轻笑一声，眼底浮现几分骄傲：“我的昭昭长大了，知道用计谋保护自己了，我很欣慰。”
云鸾慢慢抿唇，没有说话。
沈之珩起身点了盏安神香，又拿过她面前的清茶，换了一盏红糖姜枣，冲泡好了之后递给她。
“我记得你小日子又要到了，莫要贪凉，也少饮绿茶，免得到时候又痛起来。”
说着他又沉吟起来，片刻后道：“对了，也要同你说一声，我已请那位方大夫来上京替你调养身子，京中找不到特别合适的人选，我想着，有她在你身边，也能助你几分。”
经此一事，他已与秦王一党势成水火，萧明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身体也大不如从前，该布局之事也要趁早布局，以免回头措手不及打乱计划。
只是，他既要身陷旋涡之中，难免就有些顾及不到她，她若是好好的在家中待着，倒不会有什么危险。
思及此，心中略略放心，便又道：“祖母这边你更不必忧心，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腌臜事没见过？她气的从来不是你反击，而是沈有窈自甘堕落。”
见她神色稍霁，他想了想，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个小纸包：“尝尝，嘉庆坊今年新做的嘉应子。小时候你每次哭鼻子，都要吃这个才肯笑。”
熹光下，他眉眼温柔，哪里还有半分昨晚杀伐决断的权臣模样？
这样的男子，一旦放低了身段来哄你，变着花的讨你开心，世间又有哪个女子能拒绝？
云鸾捏了一枚沾着花瓣的嘉应子放在唇中，双手捧着温热的茶盏，听他语调轻柔地对她细细交待着，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爬上一抹红晕。
只是她身在暗处，沈之珩并未察觉。
一盏糖水喝完，暖意已充斥着云鸾的四肢，口中弥漫着嘉应子酸甜的味道，压下了姜的辣味，分外美味。
云鸾这才感到困意来袭，忍不住皱眉，以帕掩唇，打了个哈欠。
再抬眸时，眸中已蒙上一层水光，分外懵懂可爱。
沈之珩望着她被水渍浸润的红唇，一时移不开双眼，笑道：“小瞌睡猫，该去睡觉了。”
云鸾被他这句亲昵的称呼惹得心头一颤，正要转眸不理他，却见红药突然走了进来，歉意地对云鸾一笑，便对沈之珩道：“公子，贵妃娘娘传信，让您即刻进宫。”
“有说是什么事吗？”沈之珩问。
红药道：“说是……陛下醒过来了。”
沈之珩沉吟一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让秦朝备车，我这就进宫。”
云鸾放下茶盏站起来，“我送送哥哥。”
沈之珩欲拦下她，可是没成功，因着事态紧急，也只好由着她将自己送到二门外。
薄雾冥冥，秦朝正坐在马车上等候，见几人出来，立刻行礼，上前低声与沈之珩说着什么。
云鸾站在门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
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对他到底是何种感情，感激？喜欢？依赖？厌恶？害怕？
她早已无法分辨清楚。
她感激幼时那一段最暗无天日的时光有他陪伴，青涩懵懂的情感也在他身上慢慢发芽，可还不待那小芽再伸展出一片枝叶，就彻底枯萎，那时，她尝到了厌恶和害怕的滋味儿。
可是，命运真的很会捉弄人，明明她已经费那么大的力气离开他了，却偏偏阴错阳差，她成了沈阆的女儿，他们真正做成了一对兄妹。
更讽刺的是，没有拥有曾经记忆的她，还是会被他所吸引，慢慢靠近，慢慢沉沦。
可就在她即将爱上他的时候，命运再次给她开了个玩笑，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利用他。
现在回头来看，当时他的纵容，他的气息，他回吻过来的力道，就已经证明，当时的他，也是沉沦的。
可后来，她却只顾着逃离，从未仔细回想过当时不同寻常的细枝末节。
这样温柔的他，心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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