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突然变得刺骨，观礼的人群没有退去，他们还未从生烟坠楼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远处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难民杀进来了！”
最先发现异状的是站在外围的百姓。他们惊恐地看到，悲鸣寺朱红色的大门正在被无数双枯瘦的手推搡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难民的眼睛在永夜的雪光中泛着野兽般的绿光，干裂的嘴唇间呼出白气，像一群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砰——”
大门轰然倒塌的瞬间，杨木木的佩刀才刚刚出鞘。难民如潮水般涌入，最前排的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却挥舞着最简陋的武器，见人就刺。最外围的人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捅穿了胸膛，鲜血顿时染了一地。
没有人想到，难民会来得那么快。
“悲鸣寺有粮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声呼喊如同投进油锅的火星。
难民们疯狂地冲向寺内，有人直接扑向供桌上的祭品，香炉倾倒，香灰漫天飞舞，与雪花混在一起，弥漫成一片灰色。
“护驾！列阵！”杨易易声嘶力竭地喊着，雪境士兵的铠甲在混乱中发出碰撞声。
但难民实在太多，他们像蝗虫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个士兵刚砍倒一个难民，立刻被后面扑上来的五个人按倒在地，惨叫声很快淹没在喧嚣中。
望日楼前的青石台阶上，第一滴血溅在了雕花栏杆上。
一个衣衫褴褛的难民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枯瘦的手掌抓住了一位观礼老者的衣襟。“给我吃的！”沙哑的嘶吼声中，老者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被拽倒在地，人群中爆发出尖叫声，人群开始踩踏，女人的珠钗掉落下来，有孩子被推倒，发出激烈的哭声。
忽然之间，哭声开始变成惨叫声。
“拦住他们！”士兵的佩刀刚出鞘，几个难民已经扑上了台阶。他们赤红的眼睛里映着望日楼里的灯火，像闻到血腥的饿狼。
“嗖——”
三枚檀木念珠破空而出，精准击中冲在最前的难民。慈航大师的僧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枯瘦的手腕却稳如磐石。
温夜一把拉住苍雪的手腕：“院长大人快走！”
“十三！十三还在楼下！”苍雪的声音被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淹没。
不远处，苍黄静静跪在生烟身旁。他脱下外袍裹住她逐渐冰冷的身躯，对周遭的混乱恍若未闻。姜怒带着一队护卫冲过来，击退几个扑来的难民：“苍十三！进楼！“
苍黄抱起生烟，她的手臂无力垂下。他跟着护卫退向望日楼，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血脚印。
“慈航大师！”天璇大声道，“他们不过是难民而已！开仓放粮！”
慈航转头望向西南角的粮仓，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西南粮仓，开仓——！”
雄浑的声音带着内力远远递出去，如同惊雷。饥民们突然停下撕打，成千上万双赤红的眼睛齐刷刷转向粮仓方向。不知是谁先迈出第一步，转眼间，汹涌的人潮如退潮般转向。
趁这间隙，温夜拽着苍雪急退：“秦川！护住西侧楼梯！”诗魄和诗尾也护在苍雪身边。
“护着陛下撤退！”是杨易易的声音。
悲鸣寺外的桃浪城门处，黑压压的难民潮水般涌来。最前排的人被后面推挤着扑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爬起，就被无数双赤脚踏过。一声声短促的哀嚎很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就像投入湖中的石子，转瞬即逝。
城门处渐渐堆起人墙——不是守城的士兵，而是层层叠叠的尸体。鲜血顺着青石砖缝流淌，在严寒中很快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晶。
可是汹涌而来的人潮并不会因为谁而停下来。求生的人拼命地往前面拥挤，跌倒在被压在下面的尸体上面，很快，又有逃生的人挤压上来。
一部分人逃进了桃浪，一部分人在城墙里面发生了踩踏。
风雪愈发猛烈，却压不住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
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桃浪城破的消息如野火般蔓延。
烟花停了，绯湖边上的人群惊慌失措，往四面八方逃散开去，珠钗罗帕遗落一地，被慌乱的人群踩进泥泞，已经有人开始哭喊起来。
画船乐坊都已经停在了岸边，湖面上偶尔有一两艘游船飘荡着，喝醉的人兀自把玩着酒盏，大声笑着：“诸位慌什么？桃浪飞雪，此乃千年一遇的美景！千年一遇哪！来来来！将进酒！杯莫停！”
那一边还有船上的人与其对饮。
酒喝了数盏，船上有人将酒盏抛入湖中，大声醉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情此景，虽死而无憾！哈哈哈！”说罢，纵身一跃，跳进了绯湖中。
绯湖上飘落的桃花瓣只微微荡开，很快又合拢了，仿佛从来没有事情发生过一般。
悲鸣寺内，粮仓前的雪地已成修罗场，鲜血、尸体遍地都是，难民仿佛疯了一般把谷粒塞进嘴里生嚼着，很快，又有后面的人上来厮打，谷粒混着鲜血被踩进泥里。
混乱中，杨易易带兵护送着李沐光和苍雪等人退到苏北石像面前，巨大的石像静默矗立，积雪覆在低垂的眼睑上，宛如垂泪。这里是寒山密道中院长和冷眼议事的地方，也是苍雪带着众人从密道中爬出来的出口，冷眼最后就栖息在这座石像的眼睛里。
李沐光连声催促：“苍雪！快开寒山密道！”
苍雪穿着簇新的寒山书院院长的衣袍，双目紧闭，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猛然间，她睁开双眼，她的眼中蓝光开始闪烁。
所有人都怔愣住了。诗魄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忍不住“咦”了一声。想出声问什么，被身边的温夜拉住了。
紧接着，石像的佛眼中也亮起了蓝光。
慈航大师的佛珠突然绷断，乌木珠子滚落一地。他地下头来，双手合十，低诵的声音微微发颤。
佛眼中的蓝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盛，将苍雪苍白的脸庞映得如同琉璃。她黑发飞扬，与石佛眼中的光芒连成一道璀璨光桥。
“苏北，你终于来了。”
苏北神像竟然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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