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的意识坠入无边黑暗时，指尖还残留着灵渊潭水的冰凉。前一瞬，她分明握着林辰递来的镇魂玉符，那温润的触感穿过指尖，直抵心脉，可下一秒，潭底骤然翻涌的墨色漩涡便将她吞噬——那是魔神残识布下的陷阱，专为引她这个身负半幅神格碎片的“容器”而来。
“瑶瑶！”林辰的呼喊被水流撕裂，碎成无数尖锐的冰凌，刺得她神魂发颤。她想回头，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可眼前的黑暗却像活物般缠上来，顺着七窍往灵识深处钻。
再次睁眼时，周遭竟是熟悉的青云宗演武场。
夕阳把白玉石阶染成蜜色，远处的藏经阁飞檐挂着鎏金铃，风一吹，叮当声脆得像要化开。几个穿着青灰色弟子服的少年正围着木桩练剑，其中一个身形挺拔的，侧脸轮廓像极了少年时的林辰。他回头朝她笑，眉眼弯弯：“小师妹，该练剑了，今日师尊要检查基础剑法呢。”
苏瑶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不是真的。
三年前，青云宗早已在魔神之乱中化为焦土，演武场的白玉阶被血染成深褐，藏经阁的飞檐塌了半边，那些一起练剑的师兄弟……大多连尸骨都寻不全。
可眼前的一切太过逼真。少年林辰的衣袖沾着草屑，那是他练剑时总爱往草地上滚的坏习惯；远处传来的桂花香气，是后山老桂树特有的甜腻；甚至连风拂过脸颊的力度，都和记忆里某个秋日用尽了灵力的午后一模一样。
“小师妹？发什么呆呢？”少年林辰走过来，伸手想碰她的发顶。那只手带着练剑后的薄茧，温度是活人的温热。
苏瑶猛地后退半步，指尖捏紧了藏在袖中的镇魂玉符。玉符依旧冰凉，却比在潭底时更烫了些，隐隐有微光透过布料渗出来——这是玉符在示警，眼前的一切，皆是魔神残识编织的幻境。
“你是谁？”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灵力在丹田盘旋，随时准备冲破这层虚假的表象。
少年林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双清澈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灰雾，语气也变得阴冷：“小师妹，你怎么了？连我都不认得了？”他的身形开始扭曲，青灰色的弟子服上渗出暗红的血迹，“是你把我们忘了吗？忘了青云宗如何覆灭，忘了我们是怎么为了护你……被魔神撕碎的？”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瑶的心口。
演武场的景象骤然扭曲。蜜色的夕阳褪成死灰，藏经阁的飞檐崩裂，露出后面黑压压的魔气。那些练剑的少年们一个个倒下去，胸口炸开血花，鲜血顺着石阶往下淌，汇成蜿蜒的小溪。少年林辰的脸彻底腐烂，露出森白的骨殖，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苏瑶：“你逃不掉的……你的神格碎片，本就该属于魔神大人……”
“住口！”苏瑶厉声喝斥，灵力顺着经脉暴涨，指尖凝出一道青色剑影。镇魂玉符在袖中发烫，几乎要灼穿皮肤，“这些都不是真的！他们的死，是魔神所为，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腐烂的少年笑起来，声音像破锣摩擦，“若不是你身怀神格碎片，魔神怎会盯上青云宗？若不是林辰为了护你，怎会被魔气侵入心脉，落下终生难愈的旧伤？苏瑶，你看看你，你就是个灾星！”
剑影在苏瑶手中剧烈颤抖。
她知道这是幻境，是魔神在挑拨她的心魔。可那些话语太过尖锐，精准地戳中了她最隐秘的痛处。青云宗覆灭那日，她确实躲在阵法最深处，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一点点弱下去；林辰心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也确实是为了挡开射向她的魔箭而留下的。
这些年，她拼命修炼，想变得足够强，强到能护住身边的人，可午夜梦回，那些死去的师兄弟、林辰渗血的伤口，总会像鬼魅般缠上来。
“灾星……”她喃喃自语，指尖的剑影竟开始涣散。
就在这时，袖中的镇魂玉符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苏瑶！守住心神！”
林辰的声音穿透白光，清晰地落在她耳边。不是少年时的清朗，而是带着几分沙哑的、属于现在的他的声音。那声音里有焦急，有担忧，却唯独没有半分责备。
“这些都是假的！”他的声音像一把重锤，砸在幻境的壁垒上，“青云宗的弟子们用性命护你，是因为你值得！我护着你，从来不是因为什么神格碎片，是因为……”
后面的话被魔气的咆哮吞没，但苏瑶已经懂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眼前腐烂的幻象。那些扭曲的面容、流淌的鲜血，在镇魂玉符的白光中开始消融。演武场的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露出底下翻滚的墨色浓雾——那才是魔神残识的本体，一个由怨念和贪婪凝聚的混沌漩涡。
“想动摇我的道心？”苏瑶握紧剑影，灵力重新凝聚，比之前更胜三分，“你还不够格！”
她想起林辰在潭边说的话：“魔神残识最擅长放大人心底的愧疚与恐惧，它会让你看到最不愿面对的过去，但记住，那些都只是幻象。你的道心，由你自己做主。”
是啊，她的道心，从来不是背负愧疚，而是带着逝者的期望活下去。
“破！”她低喝一声，剑影化作青虹，直刺向浓雾最深处。白光与魔气碰撞的瞬间，整个幻境剧烈震颤，演武场、少年林辰、甚至那些熟悉的桂花香，都在噼啪作响中碎裂成无数光点。
可魔神残识并未善罢甘休。
浓雾里突然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抓向她的脚踝、手腕，每一只手上都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你看，你和我一样。”最前面的那张脸笑着，嘴角裂到耳根，“我们都身负神格，都被世人忌惮。他们敬你是青云宗圣女，可背地里，谁不害怕你体内的力量？林辰待你再好，难道就从没怀疑过，你会不会哪天被神格吞噬，变成第二个魔神？”
苏瑶的动作顿住了。
那些脸开始模仿她的语气，模仿林辰的担忧，模仿长老们欲言又止的眼神：“你敢说，你从没怕过吗？怕自己失控，怕伤害他，怕有一天……变成自己最痛恨的存在？”
恐惧像藤蔓般缠上她的心脏，比刚才的愧疚更甚。
她确实怕过。在无数个灵力失控的夜晚，她摸着自己发烫的经脉，会突然想起魔神降世时的滔天血火。她怕自己体内的神格碎片终有一天会彻底觉醒，怕自己会变成没有感情的容器，更怕……林辰会用看魔神的眼神看她。
“怕了？”浓雾里的声音带着蛊惑，“只要你交出神格碎片，融入我的意识，就再也不会有恐惧了。我们可以一起……”
“我不许你这么说！”
一声清越的凤鸣突然划破浓雾！
苏瑶体内的神格碎片竟自行觉醒，淡金色的光芒从她眉心溢出，化作一只展翅的凤凰虚影。凤凰啼鸣处，那些苍白的手瞬间化为飞灰。
这不是魔神的力量，是属于她自己的、在无数次生死历练中淬炼出的意志。
“我是苏瑶，”她迎着浓雾，一字一顿地说，“我是青云宗的弟子，是林辰的道侣，我不是任何人的容器，更不会被你的意志左右！”
镇魂玉符的光芒与神格碎片的金光交织，在她周身形成一个巨大的茧。魔神残识发出不甘的嘶吼，浓雾剧烈翻涌，试图冲破这层壁垒，可每一次撞击，都会被金光弹回去，消散成一缕青烟。
苏瑶能感觉到，这道残识的力量正在减弱。它能制造幻境，能挑拨心魔，却无法真正撼动她的道心——因为她的道心里，不仅有愧疚，有恐惧，更有爱与坚守。
“林辰说过，”她抬手按在眉心，任由金光涌入灵识深处，“真正的强大，不是没有弱点，而是知道弱点在哪，却依然敢往前冲。”
她闭上眼，将所有灵力灌注到镇魂玉符中。玉符上的纹路全部亮起，像一张网，朝着浓雾中央收紧。
“收！”
金光骤然收缩，将整个墨色漩涡牢牢困住。魔神残识的嘶吼越来越微弱，最后变成细碎的呜咽，终于在一声凄厉的尖啸后，彻底消散在金光里。
周遭的黑暗褪去了。
苏瑶感觉自己在往下坠，身体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她下意识地伸手，却意外地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
睁开眼，林辰焦急的脸就在眼前。他浑身湿透，额前的碎发滴着水，镇魂玉符的另一半正握在他掌心，与她手中的玉符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瑶瑶，你醒了！”他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声音里的后怕几乎要溢出来，“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瑶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鼻尖一酸，竟说不出话来。刚才的幻境太过真实，那些指责和诱惑还在灵识里盘旋，可此刻被他抱着，所有的不安都像被阳光晒过的雾气，慢慢散了。
“我没事，”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沙哑，“它……被我打散了。”
林辰低头看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骄傲：“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他抬手抚过她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神格碎片的余温，“刚才在外面，我能感觉到你的灵力波动很剧烈，担心死我了。”
苏瑶蹭了蹭他的衣襟，把脸埋得更深：“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傻瓜，说什么对不起。”林辰笑了，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面对的吗？”
潭水依旧冰凉，可两人交握的手却暖得发烫。镇魂玉符合二为一，在他们掌心缓缓旋转，将最后一丝魔神残识的气息彻底净化。
苏瑶知道，这只是开始。魔神的阴谋远未结束，灵渊深处还藏着更多秘密，可只要身边有他，有这份彼此守护的心意，再深的黑暗，她也敢闯一闯。
她抬起头，望向潭水上方透下的微光，那里，是他们即将一起走向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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