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验毒房灯火通明。琉璃盏、蒸馏器、各色药水长案整齐排列，空气弥漫淡淡药草气息。婉儿一身素白罩袍，神情专注如同神圣仪式。面前摆放老李咽喉提取银针残留物、几粒深褐色种子、琉璃瓶中枯萎野菊花瓣残片。
首先处理银针残留物。取微量灰黑物质置琉璃片，滴加特制显色药水。物质迅速溶解，溶液呈现妖异紫红色！婉儿瞳孔微缩，又取新银针插入溶液，片刻拔出，针尖变灰黑色！
“混合毒素！”低声自语。加入几种不同溶剂，观察颜色变化沉淀反应。“主毒是钩吻碱！毒性猛烈，可致抽搐、惊厥、呼吸麻痹…但发作极快！与老李慢性中毒症状不符…”
目光移向种子。种子扁圆形，深褐色，一端有黑色种脐。小刀极其小心刮下种皮粉末，置另一琉璃片，加几滴酸性溶剂。粉末瞬间溶解！溶液呈现鲜艳血红色！
“相思子！”婉儿失声低呼！眼中震惊！相思子，又名红豆，种皮含剧毒血细胞凝集素——红豆毒素！毒性不如钩吻猛烈却极其阴险！微量摄入致慢性中毒，出现恶心、呕吐、幻觉、惊厥…长期累积最终心力衰竭而亡！症状与老李死前表现高度吻合！
“钩吻只是加速死亡最后一击！”心中豁然开朗！凶手先用相思子对老李长期缓慢下毒，使其身体虚弱精神恍惚易受惊吓。在“纸人惊魂”关键之夜，再施加重剂量钩吻，诱发剧烈惊厥呼吸衰竭，断绝生机！同时制造“惊吓致死”假象！
“好狠毒心思！”婉儿眼中寒光闪烁。迅速记录分析结果。
林远带衙役梳理柳条巷及周边。老李独居，性格孤僻，除生意往来极少接触人。邻居反映老李日常饮食简单，多自己生火做饭，偶尔去巷口王婆馄饨摊吃一碗。
“王婆？”林远立刻带人赶到馄饨摊。摊主王婆五十多岁干瘦妇人，面对衙役盘问吓得脸色发白。
“官…官爷…老李头…是常来…可…可都是他自己端碗坐那边吃…老婆子从不给他送啊！”王婆连连摆手。
“那他最近可有什么异常？或有什么人给他送东西？”林远追问。
“异常？”王婆努力回忆，“好像有点魂不守舍…前阵子总念叨‘报应’‘债要还了’…至于送东西…”她忽然想起，“哦！对了！大概半月前…巷尾张家守寡张娘子…好像给老李头送过一篮子新蒸枣糕！”
“张娘子？哪个张娘子？”林远眼神一凝。
“就是张木匠家的…男人前年修河堤被水冲走…留下个闺女…去年也病死了…可怜呐…”王婆叹气道。
林远立刻带人扑向巷尾张家。院门紧闭，敲门无人应答。林远当机立断破门而入！院内破败，久无人居。灶房角落发现一个丢弃破旧竹篮！篮底残留暗红枣泥痕迹！几片枯黄野菊花瓣！
“脚印！”衙役指着窗台下方，“大人！和寿材铺后窗脚印大小花纹一模一样！”
“搜！”林远厉喝！
很快，卧室床底隐蔽暗格搜出小布包。打开：一小包深褐相思子！几根晒干钩吻藤！一把小巧黄铜滑轮！与寿材铺房梁上发现如出一辙！
“大人！后院有发现！”衙役喊道。林远冲到后院，墙角荒草丛中赫然开着几簇野菊花！花朵已然枯萎！与寿材铺发现花瓣残片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
“张娘子人呢？！”林远环顾四周厉声问。
“回大人！”衙役气喘跑来，“刚问过邻居…说张娘子三天前…老李头死那天…一大早就背包袱出城了！说回娘家…”
“追！”林远眼中寒光爆射，“通知各城门！缉拿张氏！封锁其娘家！”
大理寺刑讯房气氛凝重。张娘子，本名张秀娥，粗布衣裳，面容憔悴，眼神带着近乎疯狂平静。她跪在地上，面对穆之、婉儿、林远及桌上摊开证据——竹篮、枣糕残迹、野菊花瓣、相思子、钩吻藤、黄铜滑轮…没有狡辩。
“是我…干的。”声音嘶哑，异常清晰。
“为什么？”穆之声音低沉。
“为什么？”张秀娥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刻骨怨毒悲痛！泪水汹涌而出！
“我的小囡囡！我的小囡囡啊——！！”失声痛哭，身体剧烈颤抖，“她才八岁！八岁啊！去年得风寒…本来能治好！是那老畜生！老李头！！”
她死死盯着穆之，声音泣血：“他给张家扎陪葬纸人…张家小少爷病死了！张家信他鬼话！说要找个年纪相仿童女下去伺候少爷结阴亲！免得少爷孤单！他们看中我的小囡囡！！”
“我不答应！死也不答应！！”
“可那老畜生！他收张家黑心钱！他半夜偷偷溜进我家！用浸迷药帕子捂住囡囡口鼻！！”
“我听见动静冲进去…只看见他抱着已经没气的囡囡翻窗跑了！！”
“我的囡囡…我的囡囡啊——！！”张秀娥哭得撕心裂肺，双手死死抠地面，指甲崩裂鲜血淋漓，“第二天张家就宣布囡囡急病死了！给那小畜生陪葬了！！”
“报官？哈哈哈！”凄厉惨笑，“张家有钱有势！老畜生是帮凶！谁会信我一个寡妇的话？！谁会管一个穷丫头死活？！”
她猛地止住哭声，眼中只剩冰冷恨意：“我等！我等了一年！我去采相思子…一点点磨成粉…掺在他爱吃的枣糕里送给他！看着他一天天憔悴恍惚…嘴里念叨‘报应’…我心里痛快！！”
“那对纸人…是我最后礼物！”张秀娥脸上扭曲笑容，“我早摸清他铺子格局…那根麻绳滑轮是我趁他外出偷偷装的！野菊花是我囡囡生前最喜欢摘的…我特意留最枯的…”
“那天晚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梦魇般诡异，“我从后墙破窗爬进去…躲在纸人后面…用绳子拉着让童女转过身对着他…我把菊花塞到纸人手里…”
“然后…我看着他惊恐尖叫…看着他像狗一样爬向大门…看着他抽搐吐白沫…”张秀娥眼中疯狂光芒，“我把准备好的钩吻汁滴进他门后水壶里…他渴极了…一定会喝…”
“最后…我看着他咽气…”长长吐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脸上露出近乎解脱平静，“囡囡…娘…给你报仇了…”
刑讯房一片死寂。只有张秀娥压抑啜泣。婉儿眼中悲悯，林远紧握拳头指节发白。穆之沉默坐案后，看着眼前被仇恨吞噬、双手沾满鲜血的母亲，心中涌起难以言喻沉重。
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
纸人没有还魂。
索命的从来不是鬼魅。
而是被罪恶扭曲的人心！
是一个母亲痛失爱女后燃尽一切的复仇之火！
“带下去。”穆之声音低沉沙哑。
张秀娥被衙役带走，背影佝偻绝望。
穆之走到窗前，望着沉沉夜色。柳条巷纸人惊魂案真相大白。沉冤得雪，凶手伏法。然而案子背后，被殉葬的幼女，被仇恨扭曲的母亲，利用封建迷信草菅人命的豪强与帮凶…如同沉重铅块压在他心头。
律法能审判张秀娥罪行。
但谁来审判那吃人的陋习？
谁来抚平那永不愈合的创伤？
夜色如墨吞噬一切。穆之站在窗前，身影挺拔如松。纸人还魂的迷雾已散，但人心之鬼仍在暗处徘徊。他深知，大理寺卿的职责，便是以律法为剑，刺破这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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