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信号迷阵与时间陷阱
凌晨三点,城市沉睡。
魏超、付书云、马文平三人分乘三辆经过信号改装的厢式货车,行驶在福州不同区域的街道上。每辆车的货厢内都装载着一台高频信号模拟器,持续发射着与“弦”脑内植入物谐振频率相同的7.83hz极低频脉冲,但加入了伪随机噪声和位置漂移算法。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三十七个模拟信号源如萤火虫般在城市地图上闪烁、移动、消失又重现。张帅帅紧盯着真实信号源的监测界面——那个代表“弦”位置的光点,仍稳定地停留在三号备用点的集装箱区,没有异常波动。
“干扰有效。”张帅帅向陶成文汇报,“‘园丁’的追踪系统如果依赖自动化分析,现在应该已经陷入混乱。但如果是人工研判……”
“他一定会人工研判。”陶成文站在屏幕前,面色凝重,“‘园丁’不是依赖单一技术的追踪者。他设计整个‘镜像协议’,就是为了观察和测量。混淆信号只能争取时间,不能解决问题。”
曹荣荣和孙鹏飞正在快速梳理危暐过去二十年的社交与教学网络。数据庞大:大学时期的助教记录、毕业后在几家科研机构的短期任职、匿名发表的学术论文、甚至在一些边缘学术论坛的留言。
“找到一条线索。”孙鹏飞调出一份2015年的档案,“危暐曾在‘东亚认知科学与伦理研讨会’上发表过一篇题为《信任算法的神经基础与潜在应用》的专题报告。当时参会者中有二十七名来自不同机构的学者,其中六人有神经科学或心理学背景。”
“名单。”陶成文说。
名单显示在屏幕上。六人中,四人目前在国内外正规科研机构任职,履历清晰。两人去向不明:
顾明远,当时是某军医大学神经工程专业在读博士,2017年毕业后进入一家民营脑机接口公司,2019年该公司因非法人体实验被查,顾明远在调查前失踪。
林薇,已确认身份。
“顾明远。”鲍玉佳重复这个名字,“‘园丁’会不会是他?G……Gu?”
“有可能。”孙鹏飞快速调取顾明远的学术记录,“他的博士论文课题是《基于脑电共振的潜意识信息植入可行性研究》,导师评价‘思路激进,伦理意识淡薄’。毕业后进入的‘神经拓维科技公司’,被查处的罪名包括‘在未充分知情同意的情况下,对志愿者进行长期神经调制实验,导致多人出现认知功能障碍’。”
曹荣荣补充:“案件卷宗显示,该公司实验目的是开发‘高效学习增强’和‘创伤记忆淡化’技术,但实际进行的实验包括‘服从性强化’‘情感钝化’和‘记忆编辑’。实验方法包括特定频率的经颅磁刺激、白噪音配合符号暗示、以及……微创脑内装置植入。”
“微创脑内装置。”程俊杰在医疗床边抬起头,“和‘弦’的情况吻合。”
“顾明远失踪后,有追查记录吗?”陶成文问。
“国际刑警组织有红色通报,但一直没有抓获。疑似偷渡至东南亚,线索中断。”孙鹏飞滑动资料,“有意思的是,顾明远失踪的时间是2019年5月,而‘园丁’与危暐的第一次通信是2019年3月。时间线衔接。”
鲍玉佳沉思:“如果‘园丁’就是顾明远,那么他和危暐的关系就清晰了:在学术会议上相识,危暐的理论吸引了他,两人开始通信。顾明远有更专业的神经工程背景,危暐有更成熟的社会工程学框架。他们从合作走向竞争,危暐专注‘信任剥削’的社会层面,顾明远专注‘神经重塑’的个体层面。”
“那么,‘弦’就是顾明远‘神经重塑’的‘作品’。”程俊杰看着病床上的人,“一个被强行改造的……人。”
就在这时,“弦”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
不是之前的轻微颤抖,而是全身性的强直-阵挛发作。她的背部弓起,四肢僵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癫痫发作!”程俊杰立刻上前,固定她的头部防止咬舌,“是植入物被远程激活了?还是脑内异常放电?”
鲍玉佳注意到,“弦”的右手食指,在抽搐间歇,依然在重复那个动作:在空中缓慢画着∞,然后点三下。
一遍,又一遍。
仿佛这是刻进她神经回路最深处的程序,连癫痫都无法中断。
“加强镇静!”程俊杰喊道。
药物推入静脉,抽搐逐渐平息。但“弦”的脑电图显示,她的神经活动并没有恢复平静,而是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暴风雨眼”状态——背景波极度抑制,但在某些特定频段,出现了规律的高幅尖波,精确地以7.83hz的频率爆发。
“她在……发射信号。”张帅帅盯着监测设备,“而且信号强度比之前增强了三倍。‘园丁’可能远程激活了植入物的某种‘增强模式’。”
陶成文立刻联系魏超:“魏局,你们那边有什么异常?”
“有两个模拟信号源被精准识别并标记了。”魏超的声音带着紧张,“对方没有追踪,而是在信号源附近投放了无人机,空投了一些……传单。”
“传单?”
“对。纸上打印着:‘游戏难度提升。信号增强模式已启动。剩余时间:18小时。’”
陶成文看向墙上的时钟:凌晨三点四十分。距离“园丁”给出的24小时期限,还剩不到十八小时。
“他在告诉我们,他知道我们在干扰,但他不在乎。”鲍玉佳低声说,“信号增强意味着‘弦’的暴露风险更大,但也意味着……植入物的能量消耗可能增加。如果植入物是依靠生物电或某种无线供能,增强模式不可能持久。”
“所以这是另一种压力测试。”孙鹏飞分析,“测试我们在‘信标’增强暴露的情况下,是会加速逃离,还是冒险停留寻找破解方法。”
“弦”的脑电尖波持续了十分钟,然后突然停止。她的身体彻底松弛下来,呼吸微弱,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程俊杰检查生命体征:“血糖急剧下降,体温偏低。这次发作消耗了她大量储备。如果再发生一次,她可能撑不住。”
“能屏蔽植入物的激活信号吗?”陶成文问张帅帅。
“理论上可以,如果我们知道激活信号的确切频率和编码。但植入物可能预设了多种激活通道,甚至可能响应‘弦’自身的生理指标变化——比如当她的生命体征低于某个阈值时,自动进入增强模式,作为‘求救’或‘警告’信号。”
鲍玉佳忽然说:“林薇的日记里提到,‘园丁’设计‘弦’的植入物时,参考了她(S-7)的脑电数据。林薇的大脑对‘无限性符号’有超敏反应,并在焦虑时产生特定模式的神经振荡。‘园丁’可能将这种模式设计成了植入物的‘激活钥匙’之一。”
她走到电脑前,调出林薇日记中提到的她自己脑电异常的描述:“林薇写道,当她的焦虑发作时,会感觉到‘被∞符号吞噬’,同时大脑后部有‘灼烧感’。这可能是枕叶或顶叶皮层的异常激活。”
程俊杰点头:“枕叶负责视觉处理,顶叶负责空间感知。如果‘园丁’将‘弦’的植入物响应阈值设定在与空间-视觉焦虑相关的神经模式上,那么当她感到恐惧、无助、或认知混乱时,植入物就可能被激活。”
“那么,我们能不能……”鲍玉佳看向“弦”,“创造一个让她感到绝对安全的环境,抑制焦虑相关的神经活动,从而降低植入物被激活的概率?”
“理论上可行,但需要时间。”程俊杰说,“而且‘园丁’可能设置了多重触发条件,不只焦虑。”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二)危暐的记忆碎片:KK园区的“信任屠宰场”
为了保持清醒,也为了从过往案例中寻找破解思路,陶成文提议复盘危暐在KK园区的操作模式——那是对张坚案的“工业化升级”,也可能隐藏着“园丁”技术的某些应用痕迹。
“付队,你当年参与过跨境追捕危暐的前期情报工作。”陶成文说,“把KK园区的情况详细讲一遍,特别是危暐在那里建立的‘培训体系’。”
付书云喝了口浓茶,开始回忆。
时间回到2022年5月,危暐失踪两个月后。
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与缅北地方势力的秘密渠道,专案组获得了KK园区内部的有限情报。当时KK园区已经从一个传统的电信诈骗窝点,逐渐转型为“多业务复合型犯罪产业区”,包括加密货币洗钱、网络赌博、人口贩卖,以及规模最大的——针对全球的“情感诈骗流水线”。
危暐化名“吴教授”进入园区,最初只是负责“话术优化”。但短短一个月,他就用一套完整的“人性漏洞剥削模型”征服了园区管理层,获得了独立组建“特别项目部”的权限。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数据化诊断’。”付书云调出当年截获的部分培训资料,“他对园区现有的诈骗剧本和话术进行了全面分析,归类出十七种‘情感杠杆类型’,包括:孤独感杠杆、虚荣心杠杆、危机焦虑杠杆、道德优越感杠杆等等。每种杠杆对应不同的人格画像和话术策略。”
马文平补充:“我们后来解救的一个前‘诈骗组长’供述,危暐要求每个新入职的‘聊天手’都必须通过一套心理测试,根据测试结果分配目标人群和剧本。比如,测试显示共情能力强但道德焦虑低的人,会被分配去做‘情感养猪’类的长线诈骗;逻辑强但情感冷漠的人,则做‘投资诈骗’或‘技术诈骗’。”
“这和张坚案的逻辑一样。”曹荣荣说,“先‘测绘’目标(无论是诈骗犯还是受害者),再‘定制策略’。”
“但规模放大了几百倍。”付书云继续,“危暐建立了一套‘全周期数据追踪系统’。每个‘客户’(受害者)从接触第一天起,所有聊天记录、转账记录、情绪关键词、反应时间、甚至打字的错别率,都会被记录并打分。系统会根据分数自动调整话术策略,并预测‘收割’的最佳时机。”
魏超曾在2022年底带队前往中缅边境协调过一次行动,他回忆道:“我们当时试图通过一个潜入园区的线人获取更多证据,但那个线人进去不到两周就失联了。最后传回的消息是:‘这里不像犯罪窝点,更像一个精神病院混合着证券交易所。所有人都在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和曲线,讨论的不是怎么骗人,而是‘转化率’‘客户生命周期价值’‘情感投入回报比’。他们不觉得自己在犯罪,觉得在做‘人性资源开发’。”
“认知重构。”孙鹏飞说,“危暐成功地将犯罪‘去道德化’,重新框架为一种‘技术性工作’。这和他对张坚做的如出一辙:用‘国家安全任务’掩盖诈骗,用‘数据化运营’掩盖犯罪。”
鲍玉佳翻看着那些培训资料的片段:“危暐在KK园区还做了一件事:他引入了一套‘神经反馈训练系统’。要求诈骗犯在实施诈骗时佩戴简易脑电监测设备,系统会实时分析他们的情绪状态——如果出现愧疚、焦虑、犹豫,系统会发出提醒,并播放预设的‘认知强化音频’:比如‘你是在帮助客户成长’‘这是金融游戏,愿赌服输’‘没有伤害,只有价值交换’。”
“他在用技术手段强化犯罪者的心理防线。”程俊杰感到寒意,“这不只是骗别人,也是在系统性地改造骗人者自身的人格。”
“对。”付书云点头,“那个失联的线人最后传回的信息里提到,园区里有些‘资深员工’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人格变化:情感淡漠,将人际关系完全工具化,甚至对自己的家人也采取‘情感杠杆’策略。有一个案例,一个诈骗犯用对待客户的话术套路自己的母亲,骗走了她所有的养老金,事后在日记里写:‘测试成功,亲密关系信任模型有效。’”
梁露忍不住问:“危暐自己呢?他在这种环境里是什么状态?”
“根据零星的情报,”付书云说,“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他住在园区内一个独立的别墅里,很少露面,但每天会审查所有团队的‘数据报表’,并给出‘优化建议’。他还有自己的‘实验组’,专门测试一些更激进的诈骗剧本和神经干预方案。有传言说,他实验组里的‘客户’和‘员工’伤亡率都很高——不是肉体伤亡,是精神崩溃。”
陶成文问:“他和‘园丁’有联系吗?在KK园区期间?”
“间接证据表明有。”付书云调出一份通信记录分析,“园区服务器的流量记录显示,危暐的别墅网络有一个固定的加密通道,定期向某个境外Ip传输数据。传输内容未知,但时间频率与‘园丁’在国内的一些活动节点有部分重合。技术组推测,危暐可能在向‘园丁’提供KK园区的‘大规模人性实验数据’,换取‘园丁’在神经干预技术上的支持。”
鲍玉佳忽然想起林薇日记里的一句话:“危暐需要S-7的脑电数据作为参照,来完善他在KK园区的模型。”
她将这句话分享出来。
“所以,危暐和‘园丁’之间,存在一种黑暗的数据交换。”孙鹏飞总结,“‘园丁’提供神经科学层面的个体干预数据,危暐提供社会工程学层面的群体行为数据。两人各自在自己的领域推进,又互相借鉴。‘弦’可能是这种‘合作’下的一个‘交汇作品’:危暐的社会工程学框架(渐进操控、信任剥削)加上‘园丁’的神经干预技术(脑内植入、认知重塑)。”
程俊杰看向“弦”:“那么,她的记忆里,可能同时存留着两种模式的创伤:被系统性地诱导和背叛(危暐模式),以及被物理性地改造和抹除(园丁模式)。”
“弦”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一滴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悄无声息。
(三)意识深海的对话尝试
凌晨五点,距离最后期限还有十六小时。
鲍玉佳决定开始意识连接尝试。程俊杰调整了“弦”的镇静药物剂量,让她处于一种浅睡眠状态——脑电图显示为缓慢的θ波为主,伴有少量a波,这是潜意识相对活跃的状态。
曹荣荣和孙鹏飞准备了多感官环境模拟设备:一个可以调节色温和亮度的柔光灯,一个能释放自然音效(海浪、雨声、风声)和特定频率白噪音的音响,一个可控温的接触式热毯,以及一组经过严格检验的安全气味胶囊(青草、海洋、木质、橙花)。
“我们先从最基本的感官安抚开始。”曹荣荣说,“视觉用柔和的暖黄光,听觉用雨声混合7.83hz的轻微正弦波——这个频率虽然与植入物谐振,但以极低强度呈现,可能产生安抚而非激活效果。触觉用接近人体体温的热毯。嗅觉用橙花,有研究显示橙花气味能降低焦虑。”
环境布置好后,鲍玉佳坐在“弦”的床边,握住她的手。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伴,呼吸逐渐调整到与“弦”同步。
监测屏幕上,“弦”的心率变异性指标缓慢提升——这是自主神经系统趋于平衡的迹象。脑电图中的θ波更加规则,高幅尖波没有出现。
“她放松了。”程俊杰轻声说。
十分钟后,鲍玉佳开始用极低的声音说话,不是提问,不是指令,而是简单的描述:
“你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房间里很温暖。”
“外面在下雨,但雨水不会淋到你。”
“你可以休息,没有人会伤害你。”
每说一句,她停顿半分钟,观察“弦”的反应。
起初没有任何变化。但大约二十分钟后,“弦”的右手手指,在鲍玉佳的掌心里,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不是程序性的划动,而是一种……握持。
鲍玉佳继续说:
“你以前可能经历过可怕的事。”
“那些事不是你的错。”
“你被伤害了,但你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弦”的呼吸节奏变了。虽然眼睛依然紧闭,但她的眼球开始缓慢地左右移动,这是快速眼动睡眠(REm)的迹象——通常与做梦相关。
“她在做梦。”孙鹏飞盯着眼动仪,“可能是潜意识在处理记忆。”
鲍玉佳决定更深入一步。她开始引入一些模糊的、开放式的意象:
“你记得水吗?流动的,温暖的,或者冰冷的。”
“你记得光吗?刺眼的,昏暗的,或者温暖的。”
“你记得声音吗?说话声,音乐声,还是寂静?”
“弦”的眼球移动加快。脑电图显示,她的颞叶和顶叶区域出现轻微激活——这些区域与情景记忆和空间感知相关。
鲍玉佳继续:
“你记得一个符号吗?一个循环的,没有尽头的符号。”
“那个符号旁边,有点。”
“三个点。”
这句话说出时,“弦”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瞬。脑电图出现一阵短暂的紊乱,但很快平息。她的右手手指,在鲍玉佳掌心里,开始缓慢地重复那个动作:画一个躺倒的8,然后停顿,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在尝试画点,但手指动不了。”曹荣荣低声说,“肌肉力量不够,或者神经控制还没恢复。”
鲍玉佳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引导着,在她自己的手心里,画了一个∞,然后在旁边点了三下。
“是这样吗?”她轻声问。
“弦”的呼吸骤然急促。眼泪再次涌出,这次不是一滴,而是成串滑落。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呜咽般的声音。
“她在哭。”程俊杰声音发紧,“有情感反应了。”
鲍玉佳没有停止,她继续引导“弦”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画着那个符号,每画完一次,就在旁边点三下。动作缓慢而坚定,像一种仪式。
渐渐地,“弦”的手指开始有了微弱的自主力量。她不再完全依赖鲍玉佳的引导,而是自己尝试移动。
画∞,点三下。
再画,再点。
重复了十几次后,她的手指忽然停住了。
然后,她开始画一个新的符号。
不是∞,而是一个……圆圈。
一个不闭合的圆圈,留有一个小缺口。
画完后,她在缺口处,点了一下。
“圆圈……缺口……点?”鲍玉佳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弦”的手指没有停。她又画了一个圆圈,这次在相对的位置留下缺口,点在缺口处。
第三个圆圈,缺口在不同的位置。
她画了七个不完整的圆圈,每个缺口的方位都不同,但都点在缺口处。
“像是……时钟?”曹荣荣猜测,“七个圆圈,七个缺口位置,像钟面上的不同点位?”
孙鹏飞迅速记录:“七个点位,如果对应钟面,可能是……1点、3点、5点、7点、9点、11点,以及……中心?”
鲍玉佳忽然想到林薇日记里提到的一句话:“当三个∞在七点交汇,镜子会映出真相的影子。”
“七点!”她脱口而出,“不是时间,也不是日期,而是……方位!钟面上的七点钟方向!”
她立刻让张帅帅调出之前的所有符号记录:灯塔砖石上的刻痕、观测站图表、林薇的图纸。将所有符号叠加分析后,一个模式隐约浮现:
∞符号通常与“无限”“循环”“系统”相关。
三个点通常与“锚点”“节点”“关键”相关。
七个点位可能代表“位置”“坐标”或“阶段”。
“弦”画出的七个不完整圆圈,每个缺口位置不同,但都点在缺口——这可能意味着“每个点位都有缺陷或入口,而‘点’标记了入口位置”。
鲍玉佳心跳加速:“‘弦’可能不是在求救,也不是在执行程序……她可能在尝试‘描述’一个系统。一个由七个不完整循环组成的系统,每个循环都有一个‘入口’或‘漏洞’。而三个∞……可能是这个系统的‘核心循环’?”
她看向“弦”,轻声问:“你想告诉我们一个系统的结构,对吗?”
“弦”的手指,轻轻按了一下鲍玉佳的掌心。
一次。清晰而明确。
“她肯定了!”曹荣荣激动地说。
“系统有七个部分,每个部分都有漏洞。”鲍玉佳快速推理,“三个核心循环。这些漏洞被标记了。她想让我们找到这些漏洞?”
“弦”的手指又按了一下。
第二次肯定。
“那么,这个系统是什么?”鲍玉佳问,“是你大脑里的植入物控制系统?还是‘园丁’的整个实验网络?”
“弦”没有回应。她的手指开始轻微颤抖,仿佛在挣扎。
程俊杰查看脑电图:“她的前额叶皮层激活增强——这是与高级认知、决策、冲突处理相关的区域。她在思考,或者在对抗什么。”
鲍玉佳换了一种问法:“这个系统,是伤害你的东西吗?”
手指按下。
第三次肯定。
“找到漏洞,就能破坏这个系统?”
手指按下,但这一次,按了两下。
“不确定?还是……不完全?”
“弦”的手指开始重复画那些不完整的圆圈,速度加快,显得焦躁。然后突然停止,转而画了一个完整的∞,在旁边点了三下,然后狠狠划掉。
“∞·——划掉?”鲍玉佳愣住,“她想取消或否定这个符号?”
孙鹏飞猛地抬头:“我明白了!那些不完整的圆圈——它们不是独立的系统,而是被‘破坏’或‘侵入’后的∞符号!每个∞符号被‘打开’了一个缺口,缺口处被标记了点!七个被侵入的∞,对应七个被‘园丁’控制或改造的节点!”
“弦”的手指停了下来。
然后,极其缓慢地,画了一个对勾(√)的符号。
她在肯定这个解读。
鲍玉佳感到后背发凉:“所以,‘园丁’的实验网络,是由七个被‘侵入’和‘标记’的∞节点组成的?三个核心∞,四个外围∞?‘弦’是其中一个节点?”
“弦”的手指,轻轻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圆圈中心点了一下。
“她是……中心节点?”鲍玉佳猜测,“还是第一个节点?”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弦”似乎耗尽了力气,手指松软下来,呼吸恢复平稳,眼动停止,脑电图重新进入深睡眠模式。
“她需要休息了。”程俊杰检查生命体征,“刚才的意识活动消耗很大。”
鲍玉佳轻轻放下她的手,为她掖好毯子。
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这是突破性的进展:“弦”的残余意识不仅能够交流,还在试图传递关键信息——关于“园丁”系统结构的信息。
“七个被侵入的∞节点。”陶成文重复着,“如果‘弦’是其中一个,那么其他六个是什么?林薇?张坚?危暐?顾明远自己?还是……我们?”
最后两个字让所有人一静。
“如果‘镜像协议’的目的是将我们也纳入他的系统进行观察和测试,”孙鹏飞缓缓说,“那么我们可能已经成为他网络中的‘新节点’了。”
魏超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急促:“陶队,我们这边有情况。有一个模拟信号源……被‘回应’了。”
“什么意思?”
“我们的一辆车在城西工业区释放模拟信号时,附近一个废弃工厂的灯光突然开始以某种规律闪烁。我们记录了闪烁序列,分析后发现——那是摩尔斯码。”
“内容是什么?”
“七个字母:N-o-d-E--7。”
NodE 7。
节点七。
(四)节点七的邀请
城西工业区,废弃纺织厂。
魏超、付书云、马文平三人潜伏在工厂对面的建筑内,用望远镜观察。工厂三楼的一排窗户,灯光有规律地明灭着,重复着“NodE 7”的摩尔斯码。
“这是邀请,还是陷阱?”马文平问。
“都是。”付书云说,“‘园丁’知道我们在用模拟信号干扰,他选了其中一个信号源,用灯光回应。意思是:我看到了你的把戏,我也在玩。敢来节点七看看吗?”
魏超联系陶成文:“去不去?”
陶成文在指挥中心快速权衡。对方主动暴露一个节点,这不符合“园丁”一贯的隐蔽风格。除非……他想加速实验进程,或者,“节点七”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测试场景。
“去。但极度小心。”陶成文下令,“魏局,你带人在外围建立观察点,不要进入。付队、马队,你们从两个方向潜入,但只到工厂外围,用无人机和侦察设备先探查内部。绝对不要轻易进入建筑内部。”
“明白。”
凌晨五点三十分,天色依然漆黑。付书云和马文平分别从工厂南侧和北侧靠近。工厂大门锈蚀,但门锁有近期被打开的痕迹。围墙上的监控摄像头已经损坏,但损坏的方式很专业——不是暴力破坏,而是线路被精准剪断。
“有人来过,而且不希望被拍。”付书云通过耳麦低语。
两人在工厂外会合,放出微型无人机。无人机从破碎的窗户进入工厂内部,传回热成像和可见光画面。
工厂内部空旷,大部分机器已被搬走,地面布满灰尘和杂物。但在三楼东侧的一个房间,热成像显示有一个人形热源——坐着不动,似乎是绑在椅子上。
“有人质?”马文平皱眉。
无人机靠近那个房间,可见光画面显示:椅子上确实坐着一个人,穿着灰色连体服,背对着门口,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从身形看,是个成年男性。
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纸张。无人机放大拍摄:那些纸上打印着复杂的数学公式、神经网络结构图、以及一些手写的注释。
其中一张纸的标题是:“节点七:记忆编辑的临界点实验。”
“是‘园丁’的另一个实验场。”付书云说,“那个人可能是另一个实验体。”
就在这时,椅子上的男人突然抬起头,转过脸来。
无人机清晰地拍到了他的面容:大约五十岁,面容憔悴,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的微笑。
他的嘴唇翕动,似乎在说话。
付书云调出无人机的声音采集功能,放大。
那个男人用沙哑的声音,缓慢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在节点七……等待回收……等待回收……等待……”
仿佛坏掉的录音机。
“他神志不清。”马文平说,“像是被深度洗脑或神经损伤。”
突然,工厂的广播系统响起那个熟悉的、经过处理的男声(“园丁”):
“欢迎来到节点七。”
“这位是实验体t-03,记忆编辑项目的早期志愿者之一。”
“他的任务很简单:坐在这里,等待有人来接他。”
“但他等了三年了。”
“因为他的记忆被编辑后,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该联系谁。”
“他只记得一件事:等待。”
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带走他。但他大脑里的植入物已经严重老化,随时可能失效,导致他猝死。”
“第二,留下他。但十分钟后,这个房间会自动释放神经毒气——一种只会伤害植入物携带者的特制气体,对你们无害。”
“选择吧。这次没有24小时,只有十分钟。”
“倒计时开始。”
广播里传来清晰的“嘀”声,然后一个电子倒计时音效响起:“9:59、9:58……”
“妈的!”付书云骂了一声,“他在测试我们会不会救一个陌生的、可能已经没救的实验体!”
马文平看向魏超的方向:“魏局,怎么办?”
魏超在观察点紧握拳头:“他想看我们在时间压力下的道德选择。救人可能暴露我们自己,还可能带回来一个‘炸弹’(老化植入物);不救人,等于看着他死,我们会背负道德压力。”
陶成文的声音从指挥中心传来:“不要被他的节奏带偏。付队,检查房间是否有通风口或其他出口。马队,扫描那个人的植入物信号特征,看是否和‘弦’的类似。”
付书云操控无人机检查房间。窗户被封死,只有一扇门。通风管道很窄,无法通过成人。
马文平用设备扫描t-03的头部,很快得到数据:“植入物信号频率与‘弦’的类似,但更杂乱,强度也不稳定,确实像是老化或故障状态。而且……他的生命体征很弱,心跳每分钟只有四十五次,呼吸浅慢。”
“他可能真的快死了。”程俊杰在医疗区听到数据后判断,“无论是植入物失效,还是身体衰竭,他的生存概率都很低。”
倒计时还在继续:“6:21、6:20……”
t-03坐在椅子上,依然重复着那句话:“等待回收……等待……”
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看一个不存在的人。
鲍玉佳忽然在指挥中心说:“问他一个问题。”
“什么?”付书云愣住。
“问他:‘你还记得S-7吗?’”
付书云立刻通过无人机的扬声器,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你还记得S-7吗?”
t-03的重复突然停止了。
他僵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S……7……林……薇……”
他记得!
“问她……”t-03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一点,“问她……还记不记得……顾老师……”
顾老师。顾明远。
“园丁”果然就是顾明远。
“顾老师对你做了什么?”付书云追问。
t-03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痛苦:“他……修好了我的记忆……修坏了……修坏了……”
“怎么修坏的?”
“他拿走了……我的女儿……换成了……等待……”t-03的眼泪流下来,“我女儿……叫小雨……她六岁……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瘫软在椅子上。
监护数据传来:心跳骤停。
“他死了。”马文平低声道。
倒计时还在走:“3:11、3:10……”
广播里,“园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失望:
“选择超时。测试失败。”
“节点七,回收。”
话音刚落,房间的天花板上突然打开几个小孔,喷出无色气体。气体迅速弥漫,t-03的尸体在气体中没有任何变化,但房间角落里的几只老鼠突然抽搐死亡。
果然是针对植入物携带者的毒气。
“撤!”付书云下令。
两人快速退出工厂区域,与魏超会合。
坐进车里时,工厂三楼的灯光熄灭了。整个建筑重新陷入黑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刚刚有一个人死了。一个被夺走记忆、夺走女儿、最终在等待中死去的无名者。
“这就是‘园丁’的‘记忆编辑’。”曹荣荣在指挥中心声音发颤,“他不仅抹去记忆,还植入虚假的记忆核心——比如‘等待回收’。t-03在虚假的使命中消耗了三年生命,直到死亡。”
孙鹏飞补充:“而且,‘园丁’故意让我们看到这一幕。他在展示他的‘能力’,也在测试我们的反应。t-03提到‘女儿小雨’,这可能是他真实的记忆碎片,被‘园丁’用来作为操控的杠杆——就像危暐利用张坚对家庭的责任感。”
陶成文沉默良久,说:“现在我们知道‘园丁’的真实身份是顾明远,也知道他至少还有六个‘节点’在运作。t-03是节点七,可能代表着‘记忆编辑’实验线。‘弦’是节点几?林薇是节点几?张坚案又对应哪个节点?”
鲍玉佳看着屏幕上“弦”的监控画面,缓缓说:“也许,‘弦’是节点一。第一个成功的‘神经-社会双模改造实验体’。林薇是节点零——最早的无意识实验体,S-7。张坚案可能是节点二——第一个完整的社会工程学实验。而节点七的t-03,可能是失败的早期神经实验体。”
“那么节点三到六呢?”梁露问。
“可能是我们还没遇到的其他实验线,或者……”鲍玉佳看向陶成文,“‘园丁’计划中的未来节点。”
陶成文明白她的意思:专案组本身,可能正在被“园丁”设计成新的节点。
“我们必须在他完成全部节点布局前,找到他。”陶成文斩钉截铁,“技术组,全力破解植入物屏蔽方案。张帅帅,追踪顾明远的所有历史踪迹,尤其是2019年失踪后的。魏局,你们先撤回,天亮前我们必须转移地点——‘园丁’既然能定位节点七,也可能已经定位了我们。”
“明白。”
医疗床上,“弦”的呼吸平稳,仿佛刚才的所有惊心动魄都与她无关。
但鲍玉佳注意到,她的右手手指,不知何时又摆出了那个姿势:食指微微弯曲,仿佛握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像一个婴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握着母亲的手指。
鲍玉佳轻轻将自己的小指,放进她的掌心。
“弦”的手指,轻轻收拢。
握住了。
握得很轻,但确实握住了。
仿佛深海之下,一点微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黑暗,触到了另一只寻找的手。
虽然只有一瞬。
虽然前路依然迷雾重重。
但至少,连接建立了。
鲍玉佳没有抽回手指。
她就这样坐着,任由“弦”握着,直到天色渐亮。
倒计时:剩余十二小时。
第八百六十二章,在节点七的死亡测试与“弦”的意识微光中结束。专案组确认了“园丁”即顾明远,并初步揭示了其“七节点实验网络”的轮廓。t-03的死亡展示了“园丁”记忆编辑技术的残忍,“弦”的有限回应则带来一丝希望。下一章,技术攻坚与时间赛跑将进入白热化,植入物屏蔽方案能否成功?顾明远的踪迹能否被追踪?而“弦”意识深海的更多秘密,是否藏着反击的钥匙?倒计时的滴答声,正将所有人推向最终的抉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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