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来自学士府尹老夫人的帖子,静静地躺在案头,约定的是明日过府一叙。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望舒心下不免有些忐忑。
她最担忧的,便是那位历经世情、眼光毒辣的老夫人。
是否她已看透了自己与尹子熙交往背后那点不算纯粹的私心,觉得自己有意利用了她那单纯热烈的孙女。
她试着将自己置于尹老夫人的立场思量:
若自家有个备受宠爱的嫡亲孙女,父母远在京中,自己精心呵护着,却见她与一位背景复杂、动机存疑的外人迅速亲近起来。
即便对方未曾做出任何伤害之举,但那“居心不良”的嫌疑一旦种下,为人长辈者,首要之选定然是限制往来,以策万全。
想到这里,望舒不禁警醒,暗暗审视自身。
与子熙相交,初始确是因为黛玉,盼着侄女在京中能有一位真心相待的手帕交,彼此关怀,这条初衷是干净温暖的。
而后,想借着子熙这条线,看看能否与底蕴深厚的学士府建立起一些良性的往来,为自身在扬州的立足寻些可能的依仗。
这条心思,虽带了些算计,却也未曾有过损害尹家利益的盘算,似乎也算不得十恶不赦。
只是明日尹老夫人亲自召见,用意难明。
那小刘氏之事,还能借机提及吗?
悬着一颗心,望舒深知明日之会,需得万分谨慎。
为平复心绪,她转而处理起家务。
命秋纹唤来了目前伺候林承璋的丫鬟雪明。
细细盘问之下,得知这雪明竟与先前被处置的徐嬷嬷还有些绕弯子的亲戚关系。
雪明站在望舒面前,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是知晓徐嬷嬷下场,心中恐惧。
“你怕什么?”望舒放缓了声音问道。
“夫人,婢子没怕……”雪明声音发颤,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可曾帮徐嬷嬷做过什么事?”
望舒观她形色,不像是个能担事的,料想徐嬷嬷那般精明之人,也未必敢用她。
“没有,没有!”
雪明连忙摇头,“嬷嬷嫌婢子蠢笨,不堪用。婢子原只是在院子里做些洒扫的粗活,后来少爷身边缺人,才临时拨过去伺候的。”
望舒颔首,又问:“徐嬷嬷管事之前,少爷身边原有伺候的人呢?”
雪明努力回想,答道:
“少爷原本有位乳母,姓齐,还有个大丫鬟叫夏铃。后来都被徐嬷嬷寻了由头,打发到高邮县的庄子上去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望舒挥挥手:“记住,伺候璋哥儿要懂得分寸,他已不是四五岁的稚童,该讲的男女之防需得留心。
只要安守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自然不会有事。”
她提点几句,这丫头心思简单,胆子又小,虽无大恶,却也容易被人拿捏利用。
待雪明退下,望舒思忖着,下次兄长过来复诊时,须得与他商议,将那位齐嬷嬷和夏铃接回来看看。
若仍是可靠之人,便调回承璋身边;
若不堪用,恐怕得先将身边得力的汀荷暂时拨过去照看一段时日。
看来,手下得用的人手还是不足,小丫鬟们的调教也需抓紧。
她对秋纹吩咐道:
“你派人多留意着些承璋少爷那边,往后他身边伺候,还是以小厮为主,丫鬟为辅。
男子总需多些阳刚之气,整日与丫鬟厮混,难免失于柔靡。你看煜哥儿,日日习武,与小厮、护卫相处,便很是不错。”
处理完家事,望舒又将思绪拉回明日尹府之约。无论如何,礼数不可废。
她吩咐秋纹备下一份既不显招摇、又足够彰显诚意的礼物。既是长辈相邀,这见面礼需得精心挑选。
“另外,你明日便去人牙子那里,亲自挑选些八九岁年纪、背景清白、模样伶俐的小丫鬟和小厮,约莫十多个吧。
记得带上文嬷嬷一同前去,她眼光老辣,能辨忠奸。”
望舒细细叮嘱,“务必低调行事,直接上门看人,莫要经由他人引荐,免得中了圈套,买了些不干不净的进来。”
“是,夫人,奴婢记下了。”秋纹沉稳应道。
“买回来之后,如何调教规矩,你且去请教文嬷嬷,由她定下章程,你派人从旁协助便是。”
望舒将人事安排托付给这两位得力之人。
看着秋纹领命而去,望舒揉了揉额角。
买人、养人,又是一大笔开销,且最怕便是混入他人耳目。
所幸有文嬷嬷这双慧眼,加之秋纹办事稳妥,但愿能顺利些。
翌日,天色初亮。
用罢早饭,打发走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王煜和林承璋,望舒便吩咐秋纹打点出行事宜。
并让她顺道去林府,将承璋的日常用物一并取来,看来这孩子确实要在这边长住一段时日了。
一切准备停当,望舒只带了赵猛、抚剑以及汀雨、汀荷两个丫鬟,乘车前往学士府。
学士府邸亦在城西,宅院看上去有些年头,门墙屋瓦却保养得极好,似是年年都有精心修葺。
整体风格沉稳大气,格调高雅,却不显丝毫奢靡,与江南常见的精致官宅略有不同,透着一股沉淀下来的书香底蕴。
持帖入府,迎出来的竟是内院一位颇有体面的管事嬷嬷,观其言行气度,应是尹老夫人身边极为得用之人。
望舒心下稍安,能遣身边亲近人出迎,至少表明尹家并未怠慢,也无明显的恶感。
刚至内院垂花门口,便见一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如旋风般冲了出来,不是尹子熙又是谁?
“姑姑,你可来了。我就跟祖母说,你定会早到的。”
她笑嘻嘻地拉住望舒的手,身后跟着的丫鬟一脸无奈,气喘吁吁地喊着“姑娘慢些”,显是早已习惯了自家小姐这风风火火的性子。
望舒顺势拉住她,低声直接问道:“子熙,你可知你祖母今日为何要见我?”
尹子熙眨眨眼,一脸无辜:
“我哪里知道呀?许是瞧我近来总往你那儿跑,都不去找别家小姐妹们‘切磋’了,心下好奇,想瞧瞧是哪位神仙人物,竟把我给笼络住了呢!”
她话语俏皮,却也让望舒捕捉到一丝信息:老夫人注意到了孙女交友的变化。
望舒故作忧色,玩笑道:“若你祖母觉得是我带坏了你,责怪于我,你往后怕是不能再来找我玩了。”
“哼,才不会呢。”
尹子熙小嘴一撇,自信满满:
“我喜欢的人,祖母必定也会喜欢。
反正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祖母讨厌我喜欢的人呢。”
这话虽有些绕,意思却明白。旁边那位引路的管事嬷嬷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更为真切几分的笑意。
步入内院正厅,但见一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身着沉香色缂丝褙子的老妇人端坐于上首。
她面容慈和,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然而那双看向望舒的眼睛,却清澈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蕴含着岁月沉淀下的智慧与通透。
望舒不敢怠慢,上前几步,依礼敛衽下拜:“晚辈王林氏,给老夫人请安。”
尹老夫人并未等她完全拜下,已含笑亲手虚扶:
“快不必多礼。老身可是早就想见见你了。
往日只听子熙这丫头整日念叨,先是‘黛玉的姑母’如何如何,近来又成了‘我姑姑’怎样怎样。
老身还在纳闷,这是从哪里又冒出位姑姑来?今儿个可算是见着真佛了。”
老夫人话语风趣,带着长辈的慈爱。
“老夫人言重了,是晚辈叨扰了。”
望舒谦逊回应,顺势将备好的礼单奉上。
尹老夫人看也未看,只示意身旁嬷嬷收下,随即从自己腕上褪下一只赤金嵌红宝石累丝镯子。
那宝石色泽纯正,周围还缀着细碎的金刚石,光华璀璨,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拉过望舒的手,不由分说便套了上去。
“这……”望舒一惊,连忙推辞,“老夫人,这太贵重了,晚辈万万不敢当。”
尹老夫人却按住她的手,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长者赐,不可辞。莫非你是嫌弃老身这老婆子的东西?”
话已至此,望舒只得再次拜谢:“晚辈不敢,多谢老夫人厚赐。”
腕间沉甸甸的,不仅是镯子的分量,更是尹老夫人这份突如其来的、厚重的善意。
落座奉茶后,尹老夫人捧着茶盏,目光落在望舒身上,带着几分戏谑,又似闲话家常般,缓缓开口:
“你心中定然好奇,老身今日为何特意邀你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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