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的菊花宴,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渐次成形。
这些日子,侯府后院倒比从前安静了许多。
九姑娘和她那生母春姨娘几次三番到刘氏跟前哭求,想接回被送到庄子上的冯嬷嬷和两个大丫鬟,都被刘氏硬生生顶了回去。
刘氏如今有郡主撑腰,有儿媳妇帮衬,又有望舒在旁指点,腰杆子渐渐挺直了,再不似从前那般唯唯诺诺。
中秋那日,春姨娘更是拉着九姑娘,直接跪到西南侯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冯嬷嬷伺候自己和九姑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侯爷开恩,放人回来。
西南侯当时正与王爷对弈,闻言连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
“规矩既立了,便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既然禁足期间还不知反省,再加十日。”
说罢,让婆子将二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这一招“杀鸡儆猴”,比刘氏平日的立威强硬百倍。
侯爷的态度明明白白摆在那儿——整顿内宅,他是真下了决心。
这雷霆手段一出,那些原本还在观望、暗地里使绊子的姨娘庶女们,顿时噤若寒蝉。
晨昏定省再无人敢迟,规矩礼仪个个学得认真,连说话声都轻了三分。
庶子们更是卯足了劲读书习武。
姨娘那里少去了,连与自己同母所出的妹妹们,也多是劝着她们安分守己,生怕被牵连。
他们心里清楚得很——比起姨娘和庶妹,侯爷对他们这些孙辈终究宽厚得多。
只要肯用功,读书有进益,侯爷便有赏赐;
在外挣得好名声,更是重重有赏。
而从前世子在家时,得宠的全是那些会撒娇卖乖、哄得父亲开心的姨娘和妹妹。
这一番比较,孰轻孰重,他们心里自然有杆秤。
温氏将账册誊抄一份呈给西南侯后,后院的开销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
姨娘和庶女们的月例用度,裁减了一半有余。
胭脂水粉、首饰衣料,再不能随心所欲地添置。
公中的收支总算勉强持平,不再月月亏空。
从前庶女们每日一盏的燕窝,如今也停了。
倒是玉珠姑娘的燕窝——原是从刘氏嫁妆里贴补的,被侯爷一句话改成了公中支出。
“嫡庶有别。”
西南侯说得干脆,“明璋、玉珠是嫡出,燕窝的份例从公中走。温氏既是嫡长孙媳,也照此例。”
至于庶子们?
侯爷立了新规:想要这份例,要么凭真本事考取功名,要么为侯府立下功劳。
无功无禄,天经地义。
西南侯让刘氏誉抄了后院的规矩,自己再让随从将前院的规矩一条条理清,前后院的规矩一起修撰成册,盖上自己的私印,定为家规。
又命人誊抄一份,快马送回西南老家,让世子并留在那边的姨娘、庶子庶女一体遵行。
“若有违反,照此规惩处。若不愿守这规矩的——”
西南侯顿了顿,语气森然,“即刻分出去,自谋生路。”
西南那边,如今留下的姨娘只有一位,是八姑娘的生母。
通房倒有四五个,世子虽算花心,但定了规矩,生过子女才能抬作姨娘,主要是为了给孩子一个正经身份。
八姑娘的姨娘正是留下的那位。
这也难怪九姑娘敢撺掇八姑娘生事,姨母不在身边,自然好拿捏。
只是八姑娘到底简单些,被九姑娘几句话一挑,然后就被侯爷一句连带着父亲子,一并打发回去了。
这次回去过后怕是原本份外宠她的父亲都要怨上她了,毕竟因为她,她的世子不能留在江南享受这繁华富贵。
明明身份高贵,却还要回西南那个穷酸地方去,只能当地方的土霸主。
深秋时节,从西南传回的消息,让西南侯的面色愈发阴沉。
那个九姑娘身边的冯嬷嬷,果然不是简单的仆役。
九姑娘的生母春姨娘,竟是世子乳母蓝嬷嬷的亲生女儿。
而这冯嬷嬷,不仅伺候过春姨娘,将她从小带大,后来更被蓝嬷嬷指名要去照顾九姑娘。
冯嬷嬷是蓝嬷嬷招进府的。
西南侯从前从不过问这些内帷琐事,如今一查,才发现这些人竟是盘根错节,牵丝绊藤。
虽说户籍是西南本地,可这冯嬷嬷原是外乡迁来的。
年轻守寡,入府后看着极守规矩,私下里却与侯爷身边的长随常二不清不楚。
更蹊跷的是,坊间传言纷纷。
有说冯嬷嬷年轻时给常二生过孩子,有说那孩子没保住,还有说孩子生下来就被她送了人……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西南侯将还在庄子上“学规矩”的常二提了来。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常二跪在地上,额角渗出冷汗。
“侯爷,奴才早就不跟她来往了啊!”
常二痛哭流涕,“奴才跟她也就那五六年的牵扯,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没进府呢!”
西南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平静,可那平静底下压着的怒火,常二跟了他五十年,再清楚不过。
他知道,自己这次怕是难翻身了,只求能留条性命。
“你与她,究竟有没有孩子?”西南侯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
常二浑身一颤,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她、她说打掉了……没有那孩子。”
“你有妻有子。”西南侯缓缓道,“与她厮混时,你媳妇还在内院领了个管事职司。她是老王妃赏给你的人。”
“是奴才的错!奴才猪油蒙了心!”
常二磕头如捣蒜,“内子贤惠,是老王妃恩典。求侯爷开恩,给奴才留条活路!奴才认罚,认罚!”
西南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是你将她引荐给蓝嬷嬷的?”
常二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再不敢隐瞒:
“是……当时她说要卖身,只求个安稳去处,离奴才近些。
奴才瞧着蓝嬷嬷与她口音相近,就、就帮着问了句……”
他抱住西南侯的腿,涕泪横流:
“蓝嬷嬷一见她就喜欢,说是同乡,格外亲厚。
奴才想着……想着她进了府,往后见面也方便。
侯爷!奴才就只犯了这一桩糊涂事啊!
她说打掉孩子后,奴才就再没敢与她往来。
况且她一直在府里当差,哪有机会生下孩子?”
西南侯一脚将他踹开,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秋色萧瑟,枯叶纷飞。
他不懂这些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也不耐烦去理这些污糟事。
那个冯嬷嬷若是逃难来的,身边又没个亲人,为何要进侯府?图什么?
沉吟良久,西南侯心中有了计较。
这事,交给望舒去查最妥帖。
一则她心思缜密,二则她是外人,与府里没有牵扯,查起来反倒便宜。
再让刘氏跟着学学,往后这些内帷之事,总要她这主母来处置。
至于家丑外扬——西南侯倒不担心。
望舒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消息传到望舒这里时,她正与秋纹核对菊花宴的菜单。
看刘氏过来,便让刘氏也看看菜单。
而刘氏急着转述西南侯的话,望舒默然半晌,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她让秋纹退了下去,才看向刘氏。
这自己既要帮着查案,还得顺带教徒弟,真是自找的。
这是非她不可了?
她放下手中的菜单,看向坐在下首、神情忐忑的刘氏:
“婶子如今是当家主母,这事您先想想,该如何处置?”
刘氏怔了怔,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我、我笨得很,从没经过这样的事。就跟着你学学……”
望舒温声道:
“正因没经过,才要多思量。
往后您是侯府的主母,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总不能每次都让别人拿主意。”
刘氏低下头,拧着帕子,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那就直接审冯嬷嬷?常二那边,还要再审么?”
“常二……”望舒轻轻摇头,“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糊涂人。
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不花钱得了相好,却不知被人当了登天的梯子。”
刘氏似懂非懂:“那常二是不知情的?”
“眼下看,确是如此。”
望舒耐心解释,“只是婶子要记住,常二这样的人,万不能放在要紧位置上。
贪小便宜、用人唯亲,又不辨忠奸——这是大忌。”
她顿了顿,细细分说:
“若只是洒扫种地的粗使,倒还罢了。
可守门的不能是他,他可能守不住规矩;
管事的不能是他,本应帮主子管理杂事,他可能最后管的是自己的事;
便是跑腿传话的差事,也不能交给他。”
刘氏听得认真,努力跟着望舒的思路:
“洒扫种地是苦力活,只要肯出力就行,不用动什么心思,这个我懂。
守门不能,是怕他放进不应该的人……管事不能,怕他行贪,我也明白。可跑腿传话,为何也不行?”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看着望舒的脸色,见望舒点头,才讪讪一笑:“后面这个,我想不明白。”
望舒见她肯问,倒是欣慰:
“跑腿的差事,看着简单,实则要紧。
采买、传话、递送物件,都要经手。
常二这样的人,采买可能虚报价格,中饱私囊;
传话可能添油加醋,带上个人好恶;
递送东西,若不需要回信,他可能贪了去,或是少送几样……”
她看向刘氏:“您说,这样的人,能用么?”
刘氏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是不能用。”
“所以常二这边,不必再审了。”
望舒起身,慢慢踱到窗边,“倒是那冯嬷嬷——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用刑逼问,怕是问不出实话。”
秋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带着菊花的清气。
望舒转过身,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对付这样的人,得设个套,让她自己钻进来。”
? ?冯嬷嬷,怎么给她设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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