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的声音严厉而笃定，在大殿内回荡。
花戎死死地盯着那枚青玉，泪水无声地从她眼中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她没有说话，但这无声的恸哭，已然是最好的招供。
良久，她才缓缓俯下身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是……嫔妾认罪。”她的声音嘶哑粗粝，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一切……皆因嫔妾而起。”
她承认了。
承认了她与王五的过往，承认了她在御花园梅林中的哭诉，也间接承认了这场因她一己私怨而引发的惊天祸事。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林知夏，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她看着跪在大殿中央那个单薄瘦弱的身影，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股说不出的荒谬与悲凉。
她微微挣开李德福的搀扶，不顾自己还虚弱的身子，往前走了两步。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花采女，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甚至在入宫前，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她不明白。如果说是丽婕妤害她，她能理解，那是明面上的争风吃醋。如果是珍妃害她，她也能理解，那是新旧宠妃的利益之争。
可花采女？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底层嫔妃，为什么要对她下此毒手？
花戎依然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听到林知夏的质问，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在戏台上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盛满了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有愧疚，有悔恨，但更多的，竟是一种令人心惊的嫉妒。
“为什么？”花戎忽然笑了，那笑容凄凉而扭曲，“慧婕妤娘娘，您高高在上，自然不明白我们这些在泥潭里挣扎的人是什么心情。”
“您一入宫便是贵人，家世显赫，父兄得力。您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皇上的青眼，就能住进宽敞的宫殿，享受着锦衣玉食。哪怕您受了伤，也有皇上亲自守着，有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围着……”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甘都宣泄出来：“可我呢？我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从戏班子那个火坑里跳出来，以为进了宫就能过上好日子。结果呢？住的是最偏僻的角落，吃的是残羹冷炙，还要受那些高位嫔妃的白眼和羞辱！”
“你们这些生来富贵的人，根本不用费尽心思去争宠，就能拥有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嘲笑我们这种在泥泞里挣扎的人？”
她看向林知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凭什么？凭什么同是伺候皇上的人，您就能活得像天上的云，而我……就只能活得像地里的泥？我不服！我不甘心！”
“所以，当五哥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说……我想要您拥有的一切。我以为他只是会像以前一样，帮我出出气，让您吃点苦头……我没想到，他会用那种药……”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重新化作了无尽的呜咽。
林知夏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这就是理由。
仅仅是因为嫉妒，因为不甘心，就可以将另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视如草芥。
“你错了。”林知夏看着她，目光中再无半点怜悯，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清明，“你过得不好，不是因为我过得好。你想要往上爬，可以凭自己的本事，而不是靠拉别人下水。你今日的下场，不是因为出身低微，而是因为……你心术不正。”
花戎闻言，身子一僵，随即颓然地倒在地上，再无言语。
一直沉默听着的皇后，此刻终于开了口。她敏锐地抓住了花戎话语中的一个漏洞。
“你说，你没想到王五会用那种药？”皇后的声音冷冽如刀，“那本宫问你，那‘霜信’之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花戎身上。
是啊，一个内务府的管事太监，即便有些门路，又如何能弄到这种源自西域的、连太医院都极为罕见的奇毒？
花戎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与恐惧：“嫔妾……嫔妾不知道。嫔妾真的不知道！五哥他……他从未跟我说过那是什么药，他只说……能帮我达成心愿……”
看她的神情，不似作伪。
贺凌渊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线索，再一次断了。
王五死了，花采女只是个由头，真正的毒源——那个能将“霜信”带入宫中，并交到王五手上的人，依然隐藏在迷雾之中。
这就像一条毒蛇，虽然被斩断了尾巴，但那颗最致命的毒牙，却还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着下一次的致命一击。
贺凌渊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他意识到，这桩案子，或许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争风吃醋”要复杂得多。
但眼下，无论幕后是否有更大的黑手，花戎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
“够了。”贺凌渊不想再听下去。他站起身，看着地上那个可悲又可恨的女人，眼中没有一丝温度。
“花氏，出身微寒，不思皇恩浩荡，反生嫉妒之心，勾结内侍，谋害嫔妃，罪大恶极，无可饶恕。”
帝王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宣判了她最终的命运。
“传朕旨意，花氏罪无可赦，即日起，褫夺采女位份，贬为庶人，赐……自尽。”
听到“死”字，花戎那原本死灰般的脸上，竟没有半分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意。
她缓缓直起身子，对着御座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最后一个头。
“罪妾……谢主隆恩。”
她站起身，无需旁人拖拽，自己一步一步地向殿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漫天的风雪，嘴角勾起一抹凄凉而温柔的笑。
大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一场惊动六宫的投毒大案，看似就这样尘埃落定了。丽容华被降位禁足，花氏被赐死。
罪魁祸首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皇帝、皇后、甚至是林知夏自己，心中都清楚，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那真正致命的“霜信”，究竟来自何处？那个在暗中操控一切、能让王五甘愿赴死的黑手，究竟是谁？
这一切，仍旧是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紫禁城的上空，如同这漫天的大雪一般，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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