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四月十六日巳时,利州“醉江楼”三楼,整层被包下,雕花窗棂尽数推开,江风裹着水汽漫进来,吹散了酒气与茶香。厅内八仙桌依次排开,座上皆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利州知府、川蜀军中副将、乡绅望族的当家人,还有几位身着青衫、手持折扇的程朱理学学子,人人神色肃穆,目光都落在厅中那道月白身影上,气氛比三日前街头的喧嚣,更添了几分紧绷。)
黄蓉今日没穿那日逛集市的绫罗裙,换了件月白暗纹锦袍,腰间束着墨色玉带,鬓边仍簪着银海棠簪,却少了几分闺秀灵动,多了几分军师的锐利。她手里端着盏冷透的雨前龙井,目光缓缓扫过座上众人,声音清亮,一开口便打破了厅内的沉默:“今日请诸位来,不为饮酒,不为议事,只为三日前街头那点‘非议’——有人说我黄蓉光天化日,与吕大人携手挽臂,有违礼教,甚至暗指我‘轻浮放浪’,连带着程朱理学的‘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也成了指责我的话柄。今日我倒要问问诸位,这‘礼教’,究竟是约束恶行的规矩,还是捆住人心的枷锁?这程朱理学,到底是教人防恶,还是教人防‘真’?”
话刚落,坐在右侧首座的青衫学子便猛地拍案起身,折扇往桌上一戳,语气带着几分义愤填膺:“黄军师此言差矣!自古便是‘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程朱先生不过是承古训、明纲常,将这份规矩说透罢了!这可不是随口定的说法,是从周公制礼到孔孟传儒,一代代传下来的世道根本!男女当众携手挽臂,本就逾越了礼数,更何况军师与吕大人身份尊贵,这般举动传扬出去,岂不是坏了利州的风气?说句不客气的,这便是‘轻浮’,便是对千年礼教的践踏!”
周围几位乡绅也跟着点头附和,其中一位鬓角染霜的老乡绅,更是捋着胡须叹道:“是啊,黄军师,老夫活了六十余载,自幼便听长辈说‘自古男女避嫌,方为端庄’,女子在外,与男子稍近便会被说闲话,更何况当众挽臂?即便您与吕大人问心无愧,可架不住‘自古如此’的规矩,传出去对您、对吕大人,对利州的体面,都没好处啊!”利州知府皱着眉没说话,显然也被“自古如此”四个字勾动了顾虑,军中几位副将虽面露不虞,却也一时语塞——“自古如此”四个字,的确是许多人心中绕不开的坎。
黄蓉闻言,非但没怒,反倒笑了,抬手将茶盏放在桌上,走到那青衫学子与老乡绅面前,目光坦荡却带着几分诘问:“这位先生说‘自古便是’,这位老丈说‘自古如此’,可诸位口中的‘自古’,当真都是这般迂腐的‘避嫌’?程朱先生说‘存天理,灭人欲’,可这‘天理’,到底是‘人’的天理,还是‘死守自古规矩’的天理?
要论‘自古’,我今日便先给诸位说说,真正的古时,从不是程朱先生口中‘男女避嫌到极致’的模样,反倒满是坦荡鲜活,半点没有‘授受不亲’的僵化。
先说说商朝,商王武丁之后妇好,诸位该听过这名号吧?这位王后,可不是躲在后宫相夫教子、守着‘女子不外出’规矩的闺秀,而是手握军权、能征善战的女将。那时东夷部落常年作乱,羌人更是频频袭扰边境,百姓流离失所,武丁派妇好领兵出征,她一点不含糊——带着上万将士北击土方、南伐巴方,连最凶悍的羌人,都被她一战击溃,为商朝拓土千里。出征时,她与男兵同吃同住、并肩作战,夜里一同查营巡哨,白天一同在沙盘前定战术,按诸位‘男女授受不亲、避嫌为纲’的说法,这便是‘大逆不道’,可武丁敬她信她,不仅将全国一半的兵力交予她,还亲自到城外数十里,迎接她凯旋;百姓更赞她‘救民于水火’,把她的功绩刻在甲骨上,传了千年。
更难得的是,妇好还主持商朝最庄重的祭祀大典——古时祭祀关乎国运,按后世‘女子不得参与国典’的规矩,她又‘逾矩’了,可正是她,以女子之身担起祭天祀祖的重任,占卜吉凶、祈求五谷丰登,成了商朝最受敬重的王后之一。这才是商朝的‘自古’:女子可掌军、可主祭,与男子并肩担大事,从无迂腐的性别束缚,只论能力,不论男女。
再说说春秋,那时的男女相处,比商朝更显自在,半点没有‘避嫌到不敢说话’的拘谨。《诗经》里写‘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说的便是春日里,溱洧两条河涨水,男子捧着兰草,女子捧着鲜花,相约到河边出游,说说笑笑间互赠信物,把心意说透,何等鲜活;还有‘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女子主动在城角等心上人,见了面便递上亲手做的彤管、荑草,没有半点扭捏,反倒满是真诚,哪有半分‘女子主动便是失德’的说法?
那时的贵族女子,也从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可参与诸侯宴饮,可与卿大夫论家国大事。鲁桓公夫人文姜,随夫出使齐国,与诸侯议事时直言‘齐鲁相邻,当互助而非互攻,战乱受苦的终究是百姓’,没人说她‘女子多言’;晋文公夫人齐姜,当年晋文公流亡齐国时沉迷安逸,不愿归国谋大业,是齐姜劝他‘大丈夫当图天下,而非困于温柔乡’,甚至连夜助他脱身,晋文公登基后仍以她为夫人,赞她‘有远见、有胆识,胜似男儿’。这便是春秋的‘自古’:男女可坦荡相处,女子可论家国、表心意,从没有‘当众近前便是逾矩’‘女子多言便是失德’的苛责。
诸位看,这才是真正的‘自古’,是程朱理学没说透、甚至刻意扭曲的‘自古’。而我与吕大人,一个未再嫁,一个未娶妻,三日前逛集市,他护我避拥挤,我与他分食一块桂花糕,后来被人污蔑‘奸夫淫妇’,我才挽住他的手臂——我问心无愧,光明正大,比起妇好领兵、春秋男女出游,这又算得了什么?可按诸位‘自古如此’的说法,我要么低头避嫌,任人泼脏水;要么忍气吞声,连为自己辩白都要顾及‘男女之别’。这‘自古’的规矩,难道是让好人受委屈,让恶语伤人者借着‘古训’肆意妄为?”
青衫学子脸色一僵,又强辩道:“可‘自古男女之防为纲常’,这是核心!即便军师说的妇好、春秋之事属实,那也是‘特例’,不能算‘常态’!即便军师问心无愧,也该顾及身份,顾及旁人的眼光——旁人之所以说闲话,便是因‘自古没见过女子这般做’!当众挽臂,便是不顾体面,便是‘人欲’过盛,按古训,便该‘灭’!”
“顾及身份?顾及旁人眼光?更要顾及‘自古没见过’?”黄蓉挑眉,语气陡然沉了些,“我黄蓉的身份,先是抗蒙保宋的军师,再是护利州百姓的黄氏,从不是‘被自古规矩捆着的女子’!旁人的眼光,若是公正的,我自然听;可若是借着‘自古如此’,便不分青红皂白骂‘奸夫淫妇’,这般眼光,我为何要顾及?
至于‘自古没见过’,难道‘自古没见过’,便是错的?当年大禹治水,自古皆是‘堵水防洪’,他偏要‘疏水导洪’,按‘自古如此’的说法,他便是违了古训,可正是他破了‘自古规矩’,才救了天下百姓;当年武后临朝,自古皆是‘男子掌权、女子不得干政’,她偏要登上帝位,按‘自古如此’的说法,她便是乱了纲常,可正是她破了‘自古规矩’,才让天下五谷丰登、百姓安居。
更何况,妇好的事迹刻在甲骨上,是商朝正史;《诗经》是孔子编订的,里面的男女之事,是春秋百姓的日常,怎么就成了‘特例’?不过是程朱理学为了宣扬自己的迂腐之说,刻意把这些‘常态’当成‘特例’,只挑利于自己的‘古训’说,却把真正的古时模样,藏了起来!
我与吕大人未曾越矩,未曾害人,不过是寻常相伴,按‘自古规矩’便是‘错’?难道男女之间,除了‘自古传下的礼教约束’,就不能有‘坦荡相待’?难道女子除了‘自古要求的端庄避嫌’,就不能为自己辩白,不能有半点鲜活气?”
她转身看向座上众人,语气掷地有声:“诸位皆是利州的当家人,要么掌着民生,要么握着军权,该比谁都清楚,这世道最该守的,从不是‘自古如此’的迂腐规矩,而是‘不害人、不欺心’的根本!
前年樊城之战,蒙古军架着攻城器械猛攻城头,我与士卒一同操作投石机,一同守在城上——按‘自古男女避嫌’的说法,这也是‘逾矩’,可正是这般‘逾矩’,才击毁了蒙古军多具攻城器械,守住了樊城,让城内百姓免于蒙军屠戮!今年我和吕大人商议后,在营中开了算术馆:先挑出些识得字、有底子的士卒,我亲自授课,讲投石机便教他们算配重、辨风速,讲床弩便教他们算射程、测风向,还按利州三关的地形气候编了射表,让士卒照着就能上手;待这些人学合格了,便派去前线替换守军,再从里头挑悟性高的当先生,教更多士卒。按‘自古女子端庄’的说法,这手把手教男兵算筹、讲器械,也是‘轻浮’,可正是这般‘轻浮’,让士卒们能算清粮饷、用好军械,军营诸事更顺,前线作战也少了后顾之忧!
反观那些拿着‘自古如此’当挡箭牌,死守程朱理学迂腐规矩的人,”黄蓉目光落在那几位附和的乡绅身上,“有的人家中纳了三妻四妾,在外却苛责百姓‘女子当守节,自古便是如此’;有的官员拿着俸禄,却不管百姓死活,只知用‘自古传下的礼教’约束旁人,彰显自己的‘清高’。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灭天理,存人欲’——灭的是‘护百姓’的天理,存的是‘借古训谋私利、装清高’的人欲!”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那几位附和的乡绅脸色涨得通红,尤其是方才提“自古如此”的老乡绅,更是捋着胡须的手顿在半空,喃喃道:“原来……原来真正的古时是这般模样,老夫竟把程朱说的‘自古’,当成了真的‘自古’,错了,错了!”利州知府轻轻点了点头,显然也彻底想通“自古如此”并非皆是真理;军中副将们更是挺直了腰板,眼中满是赞同。
青衫学子还想争辩,却被黄蓉抢先一步:“先生若是还想说‘礼教不可破,自古不可违’,那我再问你,程朱先生曾说‘格物致知’,便是要探究事物的根本。你探究过‘自古礼教’的根本是什么吗?是为了让世道安稳,让百姓安心,不是为了让一句‘自古如此’,便将人分成三六九等,便让好人受了委屈还不能辩白!
今日这场辩论,还没到结束的时候。方才我只说了古时男女相处的真貌,戳破了‘自古如此’的迂腐,可诸位口中的‘古训’,何止‘男女之礼’这一桩被扭曲?接下来,我还要再拆两件事——一是揭穿孟子那些被腐儒断章取义、甚至虚构曲解的说法,比如‘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二是为那位被骂了千年的商纣王正名,说说牧野之战究竟是‘武王替天行道’,还是‘趁虚叛乱’。
毕竟,要辨‘礼教’的真,要破‘迂执’的迷,不能只谈眼前的事,更要挖透背后的史——等把这些都说透了,诸位才会真正明白,程朱理学的‘规矩’,到底藏了多少刻意,我们如今该守的‘本心’,又该是什么模样。”
她说着,抬手重新斟了杯热茶,却没喝,只是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里满是笃定:“那位青衫先生若是还有异议,或是哪位乡绅、大人有疑问,都不妨直言。今日咱们便把话摊开了说,把史辨透了讲,不藏私、不回避,才算对得起‘醉江楼辩理’的这份郑重,也对得起利州百姓对‘真’的期待,如何?”
吕文德率先点头,对着众人道:“黄军师说得极是!今日既要辨是非,便该辨个彻底,诸位有话尽管说,不必拘谨。”军中副将与几位开明乡绅也纷纷附和,连那神色羞愧的老乡绅都抬了抬头,似是也想听听“孟子说法”与“商纣王”的真事,唯有青衫学子攥紧了折扇,神色复杂,却也没再贸然反驳,显然也在等着黄蓉继续说下去。厅内的紧绷气氛未散,反倒多了几分“探求真知”的郑重,江风透过窗棂吹进来,也似是在等着这场辩理,往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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