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窗外的雨还没停干净,屋檐滴水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从床边起身,脚踩在凉地板上,看了眼还在睡的阿辞。他侧躺着,毯子卷在腰上,呼吸很沉,眉头松开了,比昨晚安稳。
我轻轻把毯子往上拉了拉,顺手摸了摸他额头,不烫。
昨晚那场雨太大,他淋得透湿,衣服一直堆在门后,没来得及处理。我走过去,把那件灰夹克和西装外套取下来,西装沉得不像普通布料,肩部还塌了一块,显然是被雨水泡过。
我摊在桌上,拿吹风机低档慢慢吹。风一吹,布料里的潮气散出来,带着点铁锈味。袖口和领口已经有点发霉的痕迹,再晾下去怕是救不回来。得送去干洗。
我翻了翻内袋,想先把东西拿出来。左边空的,右边掏出一张揉皱的外卖单,背面画着些线条,像是他前两天随手涂的建筑草图。我顺手塞回口袋。
再抖了抖内衬,一张对折的纸片飘下来,落在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打开。
是杂志剪报,纸面光亮,印着“霖氏集团年度峰会特别报道”几个字。标题下面,一张高清照片——男人穿深色西装,站在玻璃幕墙前,眉眼冷峻,下颌线清晰。他抬手看表,动作利落,眼神像能穿透镜头。
我盯着那张脸,心跳猛地一顿。
一模一样。
不是像,是根本就是阿辞。
只是照片里的他,和现在这个蜷在出租屋床上、连泡面都不会煮的人,像是活在两个世界。
我手指掐进纸角,把剪报翻过来。背面有行铅笔写的字,笔迹歪一点,但熟悉——“RL-0520”。
我认得这字。
是阿辞写的。前两天他记支出的便签,也是这样起笔顿一下,收尾带钩。
可他什么时候剪下这张报纸?又为什么留着?
我盯着那行字,脑子里闪过他昨夜抱着我不撒手的样子,还有他说“一想到你在这儿,我就能站住”。那声音发抖,是真的怕,不是演的。
我深吸一口气,把剪报折好,塞回西装内袋。拉上拉链,抱起来放进塑料袋,准备一会儿带出去。
转身时,听见床板响了一声。
我回头,阿辞坐起来了,头发乱着,眼睛还有点浮肿。他看了眼窗外,又看向我,声音哑:“雨停了?”
“还没完全停。”我把塑料袋放在门边,“你衣服湿透了,我得送去干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的旧t恤,是我给他的,领口都松了。他没说话,伸手摸了摸后颈,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走过去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他接过去,喝了一口,忽然问:“你翻我衣服了?”
“怕有东西泡坏了。”我说,“就看了看口袋。”
他点点头,没再问。
我蹲下整理鞋柜,把昨天湿透的鞋摆好。屋里安静下来,只有水杯放在桌上的轻响。
过了会儿,他下床,脚步有点虚,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他翻了翻,拿出一条干净裤子换上,动作慢,但没让我帮忙。
换完,他站在镜子前,抬手理了理头发。那动作很自然,像做过千百遍。
镜子里的人看着自己,忽然停住。
我抬头,看见他也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点空。
“我……是不是穿过西装?”他问。
“你送来的时候就穿着。”
“不是。”他摇头,“我是说,以前。我好像……穿过很挺的西装,站得很直。”
我没吭声。
他转过身,忽然走向床头,掀开我的枕头。
我心头一紧。
他从下面抽出一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块铂金表,表盘有细密的纹路,边缘泛着冷光。
我忘了把它藏好。
他捏着表带,把表举到眼前,翻过来翻过去地看。然后走到窗边,借着光看表盘背面,那里刻着一行小字。
他念出来:“G.Y.c.——这是我的名字?”
我走过去,伸手:“还给我吧,旧东西了。”
他没松手,反而攥紧了表带:“这表很贵。我见过这种款式,在……脑子里。”
我顿了顿:“你见过?”
“不是见过。”他声音低下去,“是……我好像戴过。很多次,在很高很高的楼里,有人叫我顾总。”
他抬头看我,眼神不再像从前那样全然依赖,而是带着一种刚醒的困惑和试探:“你一直知道,对吗?我是不是……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屋里一下子静得能听见水滴声。
我看着他,知道瞒不住了。但他不是在恢复记忆,只是被这块表、这件西装、那张剪报一点点推到真相的边缘。
“我知道你可能不是普通人。”我慢慢说,“但这表是我在医院后巷捡的,西装是你自己穿来的。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儿,也不知道你以前是谁。”
他盯着我,手指摩挲着表盘。
“可你留着它。”他说,“你没扔,也没卖。”
“因为我等你告诉我。”我直视他,“等你自己想起来。而不是我拿一张照片、一块表,逼你相信你是谁。”
他沉默。
雨又开始下,敲在铁皮屋顶上,声音比昨晚小,但更密。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表,忽然问:“如果……我不是阿辞呢?如果我本来是别人,很有钱,很厉害,和你现在认识的这个人完全不一样——你还愿意让我待在这儿吗?”
我没立刻回答。
他不是在问身份,是在问被接纳的底线。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拿回表,打开盒盖,放回去,盖上。
“你是不是阿辞,不是由这块表决定的。”我说,“是你记得热牛奶要兑一半水,是我加班回来你留的那盏灯,是昨夜你淋着雨也要回来。”
我抬头看他:“那些事,只有你做过。所以你就是你。”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谁撞到了楼梯扶手。我们俩都顿了一下。
阿辞下意识往前半步,挡在我和门之间。
我轻轻推开他:“没事,是隔壁老张的猫又翻垃圾桶了。”
他没动,还是盯着门。
我伸手握住他手腕,发现他在抖。
不是冷,是紧绷。
“你怕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他声音很轻,“可刚才那一声,我脑子里突然响起来一个声音——‘项目必须今晚签’。很急,有人在催我,但我说不了话,像被人按在椅子上。”
他闭了闭眼:“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在这儿。”
我没松手。
他知道的越来越多了。不是记忆回来,是碎片在冒头。
“那不是现在。”我说,“现在你在15平米的屋子里,穿着我的旧t恤,马上要吃我煮的泡面。这才是你。”
他睁开眼,看了我很久。
终于,他慢慢点头。
我把表盒塞进床底铁盒里,压在便签本下面。起身时,看见他西装口袋露出一角纸边。
是那张剪报。
我没去塞回去。
有些事,他早晚要看见。
他站那儿,看着我收拾桌子,忽然说:“我想洗个澡。”
“行,热水壶刚烧上。”
“我想……把头发剪短。”
我抬头:“为什么?”
“不知道。”他摸了摸后脑,“可我觉得,以前有人总这么剪。很短,贴着头皮。”
我盯着他。
他知道的,正在变多。
我拉开抽屉,拿出剪刀和梳子:“我帮你剪。”
他坐下,背对我。
我站在他身后,举起剪刀,刀口张开,悬在他发尾上方。
窗外雨声不断。
第一剑落下时,一缕黑发飘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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