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落在地上的声音很轻,像一根头发飘下来。阿辞坐在椅子上,后脑勺还挂着几缕短发,脖子上搭着我铺的旧毛巾。我弯腰捡起剪刀,顺手把梳子放进抽屉,没回头看他。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水壶烧开后的余音,咕嘟一声,又一声。
我走到床边整理被他碰乱的床单,手指刚碰到床头柜,就听见“啪”一声。
存钱罐倒了,磕在桌角,裂了条缝。
我心跳一紧,立刻伸手去捡。可他已经蹲下了,比我快半秒,指尖碰到了罐子底部。
我扑过去抢,手心撞上他手背。他没松,反而把罐子转了个面,盯着那行刻字。
“Sw……是你?”他声音压着,不像问,像确认。
我没说话。
他抬头看我,眼睛里那种依赖淡了,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一口气,顶得人发慌。
“Ac……是我?”他指腹蹭着那个“A”,又移到“c”,动作很慢,像在摸一段被埋住的路。
我喉咙发干,“那是以前的事了。”
“以前?”他忽然笑了一下,很短,没到眼睛,“可我一点不觉得陌生。我梦见过这个罐子,在一个铁皮屋顶下,有人摇它,声音很吵,但很开心。”
我猛地抬头。
那是去年夏天,台风天,雨砸在屋顶像打鼓。我把存钱罐举高摇,里面硬币叮当响,喊着“够了!够买空调了!”他在旁边笑,说省省吧,这钱连外机都扛不起来。
可那晚之后,他就消失了。
眼前这个人,不该知道这些。
“不是你。”我伸手去拿罐子,“那是别人的故事。”
他不松手,反而攥紧了,指节泛白。突然,他眉头一拧,抬手按住太阳穴,整个人晃了晃。
“疼……”他咬牙,呼吸变重,“脑子里有声音,像会议,很多人说话,一个男的在念合同条款,另一个说‘顾总,签字吧’……可我张不开嘴,动不了……”
他踉跄后退,背撞上墙,滑下去半截。
我冲过去扶他肩膀,“别想,现在不是那时候。”
“可我……”他喘着气,眼神开始散,“Ac……是不是我?为什么这个名字……像我自己?”
我没回答。
他忽然抬手,摸了把鼻子。指缝间渗出血,一滴,落在存钱罐的裂缝上,顺着刻痕往下淌,混进旧铜绿里。
我脑子一空,撕下衣角就给他压住鼻梁。
“别说话,闭眼。”我声音抖,但手没松,“你现在是阿辞,住在我这儿,吃我煮的面,记我的账。别的都不重要。”
他靠着墙,头歪着,血还是往下流。可那只握着罐子的手,一点没松。
窗外雨又大了,和那天撞车的夜一样,闷头往下砸。
我跪在他旁边,一手按着他鼻子,一手去掰他手指,“放开,罐子裂了,不值钱了。”
他摇头,喉咙里挤出一句:“值钱……你说的……Sw和Ac……一辈子……”
我浑身一震。
那是我喝醉那天刻的。他说要出国半年,回来就结婚。我抱着罐子蹲在楼下,一刀一刀刻下去,手抖,心更抖。第二天醒来,人没了,钱也没了,只剩个空罐子。
我以为这故事早就烂在土里了。
可现在,一个失忆的男人,流着鼻血,死死抓着它,像抓住最后一根绳子。
“你不懂……”我咬唇,“那不是你。”
“那为什么……”他睁眼,血丝爬满眼白,“我一看到这行字,心就像被人捏住?为什么我宁愿头疼,也不肯松手?”
我没话说。
他不是在找身份,是在找归属。而我给不了答案。
“让我留着……”他声音弱下去,手指却还在动,慢慢把罐子翻过来,又看了一遍那行字,“就一会儿……让我记住……这个感觉。”
我看着他鼻下的血,看着罐子上的裂口,忽然松了手。
“好。”我轻声说,“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再逼自己想。”
他点头,动作很轻,像怕震散脑子里的东西。
我重新换了一块布,替他擦脸。血慢了些,但还没停。他眼皮越来越沉,呼吸拉长。
“冷吗?”我问。
他摇头,手却往怀里缩,还是攥着罐子。
我起身去翻衣柜,找出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他没动,但手指微微松了点,让我把毯子塞进去,裹住那只手。
“睡会儿。”我说,“等你醒,雨就停了。”
他嗯了一声,几乎听不见。
我坐在床沿,盯着他发青的眼底。血已经干了,在鼻翼结成暗红的痂。他呼吸时,那块痂微微颤动。
屋外雨声密,屋里只有水滴从窗沿落下的节奏。我伸手,把存钱罐往他手心推了推,让它躺得更稳些。
他手指动了动,合拢。
我看着那条裂缝,心想,明天得找个地方修。这种老式铜罐,焊口要慢,火不能大,不然字就糊了。
正想着,他忽然开口,眼睛没睁。
“如果……我真是Ac……你会赶我走吗?”
我没动。
他知道的,越来越多了。不是靠照片,不是靠表,是靠疼,靠血,靠一个刻在铜皮上的名字。
“不会。”我终于说,“就算你是,我也不会赶你走。但你得答应我,别用疼换记忆。你要回来,得是走回来的,不是被人拽回去的。”
他没回答。
呼吸沉了,睡熟了。
我轻轻抽开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发现掌心全是汗,混着血痕,像写过字又擦掉的纸。
我用湿巾给他擦干净,放回毯子里。
然后我把床头那本便签本拿出来,翻到最新一页。昨天记的是:支出——泡面两包,电费预缴一百。收入——送单十三单。
我在下面添了一行:
今日新增:存钱罐裂口一道。
支出:鼻血一滩,谎言半打。
收入:他记得名字,却不记得背叛。
写完,我把笔帽按上,夹回本子。
抬头时,看见他嘴角动了一下,没出声,像是在梦里叫了谁的名字。
我没听清。
只是伸手,把毯子又往上拉了拉,盖住他耳朵。
雨还在下。
他睡着,手仍紧紧抱着那个破罐子,像抱着没说完的下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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