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没完没了地砸在窗上。我盯着阿辞睡熟的脸,鼻下的血痂已经干了,可呼吸还是沉得不对劲。他攥着存钱罐的手松了些,但指节仍泛着青白。
我轻轻抽开毯子,摸了摸他额头。有点烫。
“药。”我对自己说。
柜子里翻了个遍,只有半瓶布洛芬,过期三个月。我咬了咬牙,抓起伞和包,转身去推门。
他醒了,眼睛没完全睁开,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去哪?”
“买药。”我回头看他,“你别动,我马上回来。”
他撑着床沿要坐起来,动作慢得像在水里走。我走过去按他肩膀:“你现在的任务是躺着。再流一次血,这屋子真要成凶宅了。”
他没再动,但眼神一直跟着我,直到我关上门。
雨比刚才更大。我骑上电动车,刚拐出巷口就听见“咔”一声——链条断了。我推着车走了两步,干脆放弃,把伞塞进车筐,徒步往街口走。
药店在两条街外,得穿过一片老居民区。我折回来时,阿辞已经站在门口,身上还披着那件湿了大半的西装外套,领口歪着,脸色发灰。
“你干什么?”我快步走过去。
“我跟你去。”他说,声音哑。
“你这样出门是想让全街都知道你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
他没反驳,只是站着,没动。
我叹了口气,从包里翻出一件旧雨衣披他身上,又把伞塞进他手里:“拿着。走慢点,摔了我不背你。”
他点头,抬脚跟上。
路上他走得很慢,一只手一直按着太阳穴。有次突然停住,眉头拧成一团。我扶他靠墙站定,从保温瓶倒了点温水递过去。他喝了一口,手抖得厉害,水洒在袖口。
“疼?”我问。
他摇头,又点头,声音压着:“像有人在脑子里敲钉子。”
我没再说话,只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
到药店时,他半边身子都湿透了。玻璃门推开,暖风混着药味扑出来。老板娘坐在柜台后看手机,抬头看见我们,目光直接盯在阿辞身上。
她五十来岁,胖,穿件红毛衣,眼神利得很。
“感冒?”她问,视线扫过阿辞的西装残片。
“头痛。”我说,“要止痛药,快效的。”
她起身去货架拿药,动作不急不慢。我扶阿辞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坐下,他低着头,呼吸贴着膝盖,像在忍什么。
老板娘回来,把一盒药放柜台上,扫码,报数:“一百八。”
我愣了下:“这么贵?”
“进口的,加急运来的,昨天刚到。”她语气平淡,眼睛却盯着阿辞的袖口,“这料子……不是普通货,水洗就废了。”
我立刻挡在阿辞前面:“摔的。工地干活,钢管砸了一下。”
她“哦”了一声,没接话,但嘴角微微翘了下。
我翻包,掏出所有零钱,加上手机扫码,才凑出八十块。
“差一百。”她说,手指敲着柜台。
我咬住嘴唇。再贵也不能在这耗着。阿辞的太阳穴突突跳,额角青筋都起来了。
“能不能便宜点?或者先欠着,我明天送钱来。”
她摇头:“不赊账。”
我正要开口,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成本二十三,运输加仓储不超过三十一,你标价一百八,利润率百分之三百五十六。”
我猛地转头。
阿辞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手还撑着桌沿,脸色白得像纸,但眼神清得吓人。他盯着价签,语速平稳,像在念一份报表。
“你们这片区月均药品流水约四十七万,这类止痛药每月销量不超过三盒,抬价不会带来复购,只会降低口碑。你这么做,不是做生意,是宰客。”
药店老板娘脸变了:“你谁啊?神经病吧?”
我没说话,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往下压:“走。”
他没挣,但嘴没停:“她包里还有七十块,你收一百五就够了。再高,就是故意为难。”
我拽着他往门口走,脚步快得几乎拖着他。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嘀咕:“怪人,穿得破还装大款,脑子有病。”
门关上,雨更大了。
我把他按在屋檐下,喘着气:“你是不是想让整个片区都知道你不对劲?”
他靠着墙,呼吸重,额上全是冷汗:“我说的是事实。”
“可你现在不是总裁,不是老板,你是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清的人!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话听起来有多……多不像你该说的?”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那股冷劲儿退了,又变回那个茫然的阿辞。
“我只是……看到数字,就想算。”他声音低下去,“像身体自己动了。”
我没再骂他。我知道那不是他故意的。就像他流鼻血不是装的,头痛也不是演的。那些东西,是从他骨头里长出来的,抹不掉。
我掏出剩下的七十块,塞回他手里:“拿着,别丢了。下次再想算账,先问问自己是不是还想活。”
他没接,手垂着。
我抬头看天,雨没停的意思。巷口积水已经漫到脚边。
“走吧。”我说,“回去。”
他点头,跟在我后面。
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
我回头:“又怎么了?”
他盯着自己手心,慢慢摊开。
掌纹里有一道浅痕,像是被什么划过。他看着那道印,眼神又开始飘。
“我签过很多字。”他忽然说,“用钢笔,在合同上。右手虎口这里,总是磨出茧。”
我没应。
“我不是第一次进药店。”他抬头,“我记得……有人站在我旁边,穿白大褂,说‘顾先生,药不能停’。”
我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呢?”我问,声音压着。
“然后……”他皱眉,像是在抓雾里的东西,“灯太亮。走廊很长。有人鞠躬,叫我……顾总。”
我伸手按他肩膀,力道重:“现在没有顾总,只有阿辞。你住在我那儿,吃我煮的面,记我的账。别的都不重要。”
他看着我,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可如果……”他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住,“如果那个‘顾总’才是我呢?”
我没说话。
他不是在问身份,是在问归属。可我给不了答案。
“你现在头疼,流血,是因为你想得太用力。”我拽他袖子,“你要活,就得先忘了那些东西。”
他没再问,只是低头走。
快到出租屋时,他忽然说:“那家药店……不会善罢甘休。”
我停下:“什么意思?”
“她会说出去。”他语气平静,“一个穿破西装的男人,能算出药品利润,还说她是宰客。这种事,传得比雨还快。”
我盯着他。
他不是推测,是确定。
“所以呢?”我问。
他看着我,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你怕吗?”
我没答。
他笑了笑,很轻,没到眼底:“我好像……开始记得一些事了。不是画面,是感觉。比如现在——我站在这里,浑身湿透,头痛欲裂,可我最怕的,不是失忆,是你推开我。”
我喉咙发紧。
他抬手,想碰我脸,又放下:“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另一个人……你会认出我吗?”
雨砸在屋檐上,噼啪响。
我抓住他手腕,拉他往前走:“先活着。别的,等你不再流鼻血的时候再说。”
他没再问,跟在我身后。
上楼时,他脚步虚浮,手扶着墙。我扶他进屋,关上门,转身去翻柜子找干衣服。
等我回头,他站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个裂了缝的存钱罐。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罐子上的刻字。
Sw和Ac。
他的手指慢慢抚过那行铜痕,像在确认什么。
我走过去,伸手要拿:“放着,明天修。”
他没松手。
“如果这罐子修不好了,”他声音很轻,“那些话,是不是也就没了?”
我没说话。
他抬头看我,眼里有痛,有迷,还有一点我读不懂的东西。
“你说过,一辈子。”他指腹蹭着“Ac”两个字母,“可如果我不记得了,你还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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