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钟磬余音仿佛还在耳畔嗡鸣,李治已回到了两仪殿的书房。他挥退了所有侍从,连平日里最得信任的近侍宦官也只被允许守在殿外。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隔绝开来,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宫苑秋景,几株枫树染了霜红,在渐起的秋风中瑟瑟摇曳。李治的目光掠过那些景物,却并未真正映入眼底。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着韩瑗跪倒时那瞬间灰败的面容,以及来济那声沉重如山的叹息。
“结党营私……怨望君上……讪谤朝政……”他低声重复着这几条罪名,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是讥讽,是无奈,亦或是自嘲?许敬宗和李义府呈上来的那些“证据”,他何尝不知其中有多少是穿凿附会,有多少是捕风捉影?那些所谓的“人证”供词,在久经政事的他看来,更是漏洞百出。
然而,他依旧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利用这份“相信”。
韩瑗、来济,确实是先帝留下的老臣,是长孙无忌最坚定的支持者,也是“废王立武”时反对最激烈的力量。他们代表着旧有的秩序,一种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曾受制于人的过去。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日益增长的皇权的一种无形制约。
“朕,尚未到昏聩不明之时……”他想起自己在朝堂上那句斩钉截铁的断语。是啊,他并非不明,而是不能明,也不愿明。他需要这场清洗,需要借此向所有还抱着旧日幻想的臣工宣告,如今的朝堂,是他李治的朝堂,是遵循他与皇后意志的朝堂。罢黜韩、来,不仅仅是剪除长孙无忌的羽翼,更是敲山震虎,是皇权彻底挣脱元老集团束缚的宣言。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窗棂。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往那个仁厚晋王的不安与愧疚,如同水底的暗礁,偶尔会刺破冷静的水面。那毕竟是两位为国效力多年的老臣,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但这丝波动很快就被更强大的理智与帝王心术压了下去。
为君者,岂能妇人之仁?父皇太宗皇帝当年于玄武门……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那更为惨烈的前尘。权力的道路上,从来都铺满了荆棘与尸骨。他选择了武媚,选择了这条更为激进、也更富风险的道路,就必须承担随之而来的一切,包括良知的拷问,包括双手可能沾染的、并非全然无辜的鲜血。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远,飘向了那片遥远的地方……
墨羽……那个神秘莫测,在西突厥之战中提供了关键情报,却又始终隐于幕后的组织。李治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对墨羽的感觉极为复杂,既有因其助力而生的倚赖,更有对其不受掌控而产生的深深忌惮。一个能够轻易获取绝密军情、甚至能在他眼皮底下“救走”李恪的组织,其能量实在太过可怕。今日他能助唐大破突厥,他日若调转矛头,又会如何?
“必须将一切不受控的力量,排除在外。”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墨羽,与长孙无忌集团一样,都是他必须牢牢掌控,或者彻底清除的潜在威胁。只是,对付墨羽,远比对付朝堂上的政敌要困难得多,也危险得多。
他转身,目光落在御案上那方沉甸甸的玉玺上。权力的滋味,一旦尝过,便再难放手。为了守护这至高无上的权柄,为了李唐江山的稳固,他必须比任何人都要冷静,都要果断,甚至……冷酷。
窗外,一片火红的枫叶被风卷起,挣扎着,最终还是无力地飘落,覆于尘土之上。
李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与波澜彻底平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沉与坚定。他走向御案,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奏章等待批阅。帝国的车轮滚滚向前,容不得他过多地沉湎于个人的情绪。
只是,在他提笔蘸墨的瞬间,那落下的朱批,似乎比往日更显殷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色。帝心似海,天威难测。这长安城的风,注定要越来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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