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那场无人知晓的密会,余韵尚在九重宫阙间无声流转,而帝国权力场上的另一场风暴,却已在其固有的轨道上蓄势待发,带着宿命般的冰冷回响。
洛阳,长孙府邸。
昔日车水马龙、冠盖云集的盛况,如今虽未全然消歇,却也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寂寥。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长孙无忌日渐苍老、沟壑纵横的面容。他独坐于宽大的太师椅上,手中并非把玩权柄的印信,而是一卷亲手参与编订的《唐律疏议》。竹简冰凉,上面的字字句句,曾是他用以匡正天下、裁决生死的准则,此刻触摸,却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窗外,夜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夜枭凄厉的啼鸣。这声音,莫名地让他心头一紧,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数年前,那个同样寒意森森的时刻。
那是永徽四年,吴王李恪被赐死前的场景。彼时,他大权在握,以“房遗爱谋反案”为引,织就一张弥天大网,将李恪、李道宗等一众可能威胁到外甥李治帝位的宗室名王,或绞杀,或流放。他记得李恪临刑前那悲愤而不甘的眼神,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穿透岁月,此刻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灭族不久!”
当时,他只觉那是败犬之吠,是绝望者的无力诅咒,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不值一哂。他坚信自己是为了大唐江山永固,为了维护李治的皇位安稳,一切手段,皆属必要。
可如今呢?
外甥李治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扶持、对他言听计从的年轻帝王。武媚那个女人……想到武媚,长孙无忌的眉头皱得更深。他从未真正将这个出身不高、曾为先帝才人的女子放在眼里,即便她如今贵为皇后。他始终认为,后宫不得干政是天经地义,自己作为顾命大臣、帝舅,地位无可动摇。
然而,近来朝堂风向的微妙变化,御史台隐约传递出的讯号,以及李治对他愈发疏离冷淡的态度,都像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慢慢缠绕上他的脖颈,令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
他下意识地捻动着手腕上的佛珠,试图从冰冷的珠串中汲取一丝平静,口中低声念诵着佛号,企图驱散心头那越来越浓重的不安。他一生笃信权力与律法,晚年却开始求助于神佛,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讽刺。
他以为当年的雷霆手段,早已将一切潜在威胁铲除殆尽,将那场政治风暴的余烬彻底踩灭。却不知,权力场上,因果从不虚设。当年他种下的那株名为“构陷”的毒树,如今已在时光的土壤中深深扎根,并悄然结出了名为“反噬”的果实。那诅咒,并非空言,而是化作了无形的业力,正沿着命运的轨迹,悄然逼近。
夜枭再啼,声音尖锐,划破寂静。长孙无忌猛地睁开眼,烛火在他浑浊的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忧惧。他隐隐感觉到,一场比当年“房遗爱案”更为凶险的风暴,正在这洛阳的夜空之上,缓缓凝聚。而这一次,他不再是执棋的弈者,却仿佛成了那棋盘之上,一颗岌岌可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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