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紫微宫,观星台。
夜色如墨,星河低垂。武媚独立于高台之上,凤纹礼服的广袖被猎猎夜风鼓荡,如同展翼的玄鸟。她并未看向脚下灯火阑珊的洛阳城,目光而是投向南方——那片吞噬了无数政治失败者的、阴冷潮湿的黔州方向。
一道几乎无声的脚步在她身后停下。许敬宗躬身,双手呈上一封密报,声音低沉而清晰:“皇后,袁公瑜已携白绫,抵达黔州驿馆。”
武媚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接过了那封薄薄的信函。指尖触及纸张的瞬间,仿佛有冰冷的电流窜过。她没有立刻展开,只是将其轻轻握在掌心,如同握住了一条毒蛇,既危险,又带着一种掌控命运的、令人战栗的快意。
夜风更疾,吹乱了她鬓边几缕未曾束好的青丝。她任由发丝拂过脸颊,带来细微的痒意,思绪却飘回了永徽六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那时,她还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是一个在深宫中挣扎求存、渴望抓住一线生机的昭仪。为了争取朝中最具影响力的元老重臣对“废王立武”的支持,她曾放下身段,亲自前往长孙无忌的府邸。
记忆中的朱门高大森严,如同它主人的脸色一般冰冷。她记得自己如何在那扇门前驻足,如何收敛起所有的锋芒与骄傲,以尽可能谦卑的姿态,恳求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尉能够站在自己这一边。她献上厚礼,言辞恳切,甚至不惜许下未来的承诺。
然而,回应她的,是长孙无忌那惯有的、带着疏离与轻蔑的敷衍笑容,是那扇最终在她面前缓缓关闭的、象征着权力壁垒的朱红大门。门缝合拢的刹那,她听见的不仅是物理上的隔绝,更是政治上的彻底决绝。那句隐含的“皇后无过不可废”的立场,如同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希望。
那一刻的屈辱、无助与冰冷的绝望,至今仍深深刻在她的骨髓里。
而今夜……
武媚微微仰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天际,恰有一颗流星拖着璀璨而短暂的光尾,划过黑暗,坠向无尽的远方。她的唇角,在那流星光芒的映照下,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没有大笑,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极致冷静的、近乎残酷的释然。
当年拒她于门外的朱门,早已失了颜色,其主人更是身败名裂,远窜瘴疠之地。
当年在朝堂之上高呼“皇后无过不可废”、以礼法之名对她群起而攻之的关陇勋贵们,如今也已零落星散,或贬或死。
而当年那个在雪中孤立无援的武昭仪,如今已站在了这帝国之巅,执掌着生杀予夺的无上权柄。
她松开手,任由那封报告着长孙无忌最终命运的密报,被夜风卷走,飘向未知的黑暗。她不需要再看细节了,结果已然注定。
这盘以她的青春、她的骨肉(想到那个早夭的女儿,她心口依旧会闪过一丝尖锐的痛楚)、她的良知与温情为赌注的棋局,她走得步步惊心,如履薄冰。而今夜,随着那颗流星的陨落,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赢了至关重要的一局。
她搅动了命运的轮盘,打破了固有的权力格局,将当年施加于她身的压迫与轻视,连本带利地还了回去。这不仅仅是报复,更是一种宣告——旧时代的秩序与傲慢,终将在她的意志下,彻底粉碎。
风依旧在吹,带着秋夜的寒凉。武媚缓缓转身,凤目之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唯有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彰显着不容置疑的、胜利者的姿态。她一步步走下观星台,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宫殿深处,走向那等待着她的、更加波澜壮阔却也更加血腥残酷的未来。
因果的丝线,在她手中,已缠绕成新的权杖。而青丝与枯骨,不过是这权力游戏中,最常见不过的注脚。
喜欢千年一吻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千年一吻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