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找到的野果酸涩,野菜带着泥土的腥气,但就着清冽的山涧水,三人勉强填了填肚子。夕阳的余晖很快被茂密的林冠吞噬,林间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温度也开始降低。
“今晚得在这里过夜了。”石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语气不容置疑,“夜里赶路太危险,沈老弟也撑不住。”
沈砚没有反对。他靠在树干上,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疲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克制,显然伤处的疼痛并未因短暂的休息而缓解。
林晚立刻开始张罗。她和石头一起,在不远处找了一处背风、地面相对干燥的小小凹地。石头用砍刀清理掉周围的杂草和碎石,林晚则把背包里所有能用来铺垫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些干燥的宽大树叶,铺成了一个简陋却尽量隔绝地面湿气的“床铺”。
“条件有限,将就一下。”林晚扶着沈砚,小心翼翼地让他在铺好的“床”上坐下,帮他把受伤的左腿轻轻放平。
“很好。”沈砚看着这用心布置的临时栖身之所,低声说。他知道,这“很好”两个字,远不足以表达他此刻心头的触动。
夜幕彻底降临,山林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分辨不清来源的细微声响。寒意从地面和空气中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
石头主动承担了第一轮守夜,他拿着砍刀,走到几米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
凹地里,只剩下沈砚和林晚。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林晚能清晰地听到沈砚并不算平稳的呼吸声,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比常人稍高的体温(伤口炎症未完全消退)。她挨着他坐下,手臂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
一阵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凉意。林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几乎是她颤抖的瞬间,沈砚动了。他伸出右手,摸索着,将他之前一直垫在身后、那件相对厚实的外套拿了起来,然后,动作有些僵硬地,披在了林晚的肩上。
带着他体温的外套瞬间将寒意隔绝了大半。
林晚愣住了,心头猛地一热。“你……你伤还没好,不能着凉……”她下意识地就想把外套还给他。
“穿着。”沈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带着不容反驳的力度,“我没事。”
他的手在收回时,手背无意间擦过了林晚的脸颊。那触感微凉,却像带着电流,让两人都瞬间沉默下来。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才轻轻拉紧带着他气息和体温的外套,小声说:“……谢谢。”
没有回应。但她能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似乎不像刚才那样紧绷了。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却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冷吗?”过了一会儿,沈砚忽然低声问。他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冷了。”林晚摇摇头,尽管知道他可能看不清。他的外套很暖。
又是一阵沉默。
“今天……辛苦你了。”沈砚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沉,似乎说出这样的话,对他而言极为艰难。
林晚心里酸酸软软的。“不辛苦。”她侧过头,尽管在浓重的黑暗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比起你受的伤,我做的这些算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看着你疼,我却没办法……那才叫辛苦。”
这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砚心底漾开层层涟漪。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因为无法替他承受痛苦而感到“辛苦”。
他沉默了更久,久到林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以前,”他忽然说道,声音沙哑,像是在剥开一层坚硬的壳,露出里面从未示人的柔软,“受伤的时候,都是自己熬过去。”
他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力气。
“习惯了……感觉不到疼,或者,不在乎疼不疼。”
林晚的心狠狠一揪。她想象着那些她不曾参与的、他独自舔舐伤口的日日夜夜,是怎样的冰冷和孤寂。
“可是现在……”沈砚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林晚轻声问,屏住了呼吸。
“会……觉得疼。”他几乎是嗫嚅着说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陌生的、近乎脆弱的坦诚,“也会……不想让你看见。”
不想让你看见我的狼狈,我的脆弱,我无法完全掌控的局面。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全新的、陌生的情绪。
林晚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慌忙低下头,幸好黑暗隐藏了她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明白了,他的“觉得疼”,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伤口,更是因为心里有了牵挂,有了……怕失去的东西。
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他放在身侧的手。她没有握得很紧,只是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冰凉。
“沈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过后的微哑,却异常温柔坚定,“看见也没关系。疼……也没关系。”
她感觉到他手背的肌肉瞬间绷紧。
“在我这里,”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不用永远都那么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心底某道沉重的锁。沈砚猛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他的手心不再冰凉,而是滚烫,带着细微的颤抖。
黑暗中,他急促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林晚没有挣脱,任由他紧紧握着,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过了许久,他的力道才慢慢松懈下来,但依旧没有松开她的手。两人的手指在黑暗中无声地交缠,体温互相传递,驱散着夜的寒凉。
“林晚。”他唤她,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嗯?”
“……谢谢。”
这一次,不再是客套。这两个字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的陪伴,谢谢你的……懂得。
林晚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了他未受伤的右肩上。
他没有躲闪,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星空被浓密的树冠遮挡,只有零星几点微光勉强渗透下来。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深山黑暗里,两个曾经戴着面具孤独行走的灵魂,终于卸下了最后的心防,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这微不足道的光亮,汲取着继续前行的勇气。
夜还很长。
路也还很长。
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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