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牧科办公室内,煤油灯摇曳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人影。廖奎刚收拾好桌上的工具,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返回那间能暂时隔绝外界严寒的土坯房。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扇不怎么严实的木门被“哐当”一声猛地推开,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韩志刚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冻得青紫,帽子都歪到了一边,他扶着门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廖……廖哥!快!快别收拾了!雷连长……雷连长派人来找你,急事!天大的急事!”
廖奎心头猛地一紧,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韩志刚。
韩志刚喘着粗气,语速极快地继续说道:“是当兵的,说……说他们在野外训练出事了!有个兵从坡上滚下来,伤得……伤得不成样子,血怎么都止不住!卫生员没辙了!”
他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厚重军棉大衣、满脸冻疮的年轻士兵已经紧跟着冲了进来。这士兵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脸上毫无血色,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全是血丝和惊恐。
“廖……廖兽医!”士兵看到廖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快!求您快去救救小四川!他……他从陡坡上滚下来,肚子……肚子被一根冻得跟铁棍似的烂木头扎穿了!血……血呼呼地往外冒,卫生员带的药和绷带根本不管用!人……人快不行了!”
士兵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廖奎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模拟边境渗透与反渗透训练……这是最贴近实战、也最危险的科目。在北大荒这冻得梆硬的野外,任何意外都可能致命。
“怎么回事?在哪里出的事?”廖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迅速抓起自己那个装着常用刀具和应急物品(其中一些来自系统空间,但外表做了伪装)的帆布挎包,一边沉声问道。
“就在……就在北面靠近江岔子的那片老林坡!”士兵急得直跺脚,“我们训练对抗,他为了躲‘敌人’,脚下一滑就……雷连长急眼了,点名让您过去试试!说……说您能给马做那么精细的手术,说不定……说不定有办法!”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急切:“团部……团部那边都惊动了!团长亲自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
“不惜一切代价”……这五个字重若千钧,压得廖奎呼吸一窒。这不仅仅是一条年轻生命的安危,更牵扯到军队的士气,甚至可能影响到更高层对此次事件的看法和后续处理。
他不再犹豫,将挎包往肩上一甩,对那士兵道:“带路!”
又对目瞪口呆的韩志刚快速交代了一句:“跟张科长说一声!”
随即,他便跟着那名几乎要哭出来的年轻士兵,一头扎进了外面已经彻底漆黑、寒风呼啸的夜幕之中。
办公室里,只剩下韩志刚和那盏摇曳的煤油灯,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去的紧张与恐慌。韩志刚望着晃动的门帘,喃喃道:“我的老天爷……这……这兽医去救人……这世道……”
窗外,北风卷着雪沫,发出凄厉的呜咽,仿佛在为这场因紧张局势而引发的意外,奏响悲怆的序曲。资源匮乏的窘境,最终以最残酷的方式,将一个兽医推到了抢救士兵生命的第一线。山雨未至,血腥味却已先一步弥漫开来。
廖奎跟着那名年轻士兵,顶着刺骨的寒风,一路小跑来到位于场部边缘的农场卫生所。平日里这里还算安静,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
卫生所那扇刷着绿漆的木门外,竟然站着两名持枪的哨兵,神情肃穆,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两尊冰冷的雕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凝重,连雪花飘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雷连长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门口那片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里来回踱步,军大衣的下摆沾满了泥雪。他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比这天气更冷。一抬眼看到廖奎被带来,他猛地停下脚步,一个大步跨上前,不由分说一把紧紧抓住了廖奎的胳膊。
那力道极大,带着军人特有的强硬,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廖奎!”雷连长的声音沙哑,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他,“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让你一个兽医来救人,传出去是笑话!”他喘着粗气,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里面躺着的,是跟了我好几年的兵!是个好兵蛋子!卫生员……卫生员说他内脏伤到了,他没法子,止不住血!”
他的手指更加用力,几乎要嵌进廖奎的棉袄里,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你……我听说,你给难产的母马接过生,给牲口做过比这还细的活儿!就当……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我求你,救救他!他才十九岁!”
廖奎能清晰地感受到雷连长手上传来的力度和温度,那是一个硬汉在部下生命垂危时,卸下所有伪装后最直白的无助与期盼。他目光越过雷连长的肩膀,看向那扇紧闭的木门,里面隐约传来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哼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出,混合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令人心悸。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那寒意直透肺腑,让他因奔跑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这不仅关乎一条年轻生命的生死,也关乎他,乃至他们这个特殊“家庭”未来与这片土地上最具力量的群体——军方——关系的走向。这是一个危机,也可能是一个转机。
他迎上雷连长布满血丝的双眼,没有任何犹豫,沉静地点了点头:“我尽力。”
随即,他语速极快地提出要求:“我需要大量烧开后又晾到温的热水、越多越好的干净白布(最好是蒸煮过的)、高度白酒,还有……”他看了一眼屋内昏暗的光线,“……最好能有个亮些的手电筒,或者多几盏马灯。”
“快!按他说的办!”雷连长立刻扭头对旁边的士兵吼道,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
交代完毕,廖奎不再迟疑,抬手掀开那挂厚重的、用来挡风的旧棉帘,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他一步踏入了那间临时充作手术室、光线昏暗、气氛压抑的房间。
卫生所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简陋。墙壁是斑驳的黄土,屋顶甚至能看到裸露的椽子。唯一的光源是桌子上一盏玻璃罩子熏得发黑的煤油灯,以及墙角支架上另一盏同样昏暗的马灯,光线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巨大阴影。
房间中央,用两条长凳和几块木板临时搭成的“手术台”上,铺着一块早已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白布。一个极其年轻的士兵躺在上面,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紫色,双眼紧闭,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的军装上衣被剪开,腹部一个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外,虽然用厚厚的纱布按压着,但暗红色的血液仍在不断渗出,顺着木板边缘滴落在下方接血的破旧搪瓷盆里,发出“滴答、滴答”令人心头发麻的轻响。
一名同样年轻的随行军医正满头大汗,用颤抖的手试图更换被血浸透的纱布,看到廖奎进来,他如同看到了救星,几乎要哭出来:“廖……廖同志!你来了!木刺……大概这么长,”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惊人的长度,声音带着哭腔,“扎得太深了!肯定伤了肠子,可能……可能还有小动脉!我不敢拔,一拔恐怕血就彻底止不住了!”
廖奎没有说话,目光迅速扫过伤员的情况,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他走到旁边一个放着搪瓷脸盆的木架旁,将雷连长派人紧急送来的热水倒进去,又兑入一些凉水,试了试温度。然后拿起那瓶难得的、标签模糊的高度白酒,倒了一些进去,也倒了一些在自己手上。
他仔细地用这混合液清洗双手,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然后,他接过军医递过来的、唯一一副反复蒸煮消毒过、带着橡胶味的薄手套,小心地戴上。
“韩志刚,”他叫过跟进来、脸色发白的助手,“你过来,举着这个。”他指了指士兵带来的那个军用手电筒,这是现场最亮的光源。“对准伤口,手稳一点。”
他又示意那名惊慌的军医和旁边一个还算镇定的战士:“你们俩,按住他的肩膀和腿,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乱动。”
安排妥当,廖奎深吸一口气,站到了“手术台”前。他闭上眼睛,瞬间又睁开,眼神已变得如同最深沉的寒潭,波澜不惊。
【精准轨迹指引(初级)】激活!
在他的视觉中,伤员腹部的血肉似乎变得半透明起来,那根深深嵌入的木刺,其轮廓、深度、与周围组织、血管、肠管的相对位置,都如同被无形的线条勾勒出来,清晰无比。他甚至能“看到”几处正在缓慢渗血的小血管,以及木刺尖端紧贴着的一处仍在搏动性涌血的微小动脉!
没有现代手术器械,他只能用卫生员那把在白酒火焰上反复灼烧过的、最普通的手术刀(更像是大号柳叶刀)。他避开主要血管分布区域,沿着木刺的边缘,极其精准地做了一个小小的延长切口。
动作轻柔,稳定得不像是在活人身上操作。
扩大操作空间后,他放下手术刀,换用一把较钝的、但也消毒过的镊子,手指稳如磐石,沿着【精准轨迹指引】提供的视觉路径,小心翼翼地分离周围组织,避开那些闪烁的“危险”标记点,最终,用指尖感受到了那根冰冷、粗糙的木刺主体。
他凝神静气,运用【无痛微创操作指引】中关于力道控制和角度微调的要领,手腕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和均匀的力度,缓缓地、稳稳地将那根带着倒刺、长约十公分的尖锐冻木棍,从士兵的腹腔内完整地取了出来!
木刺离体的瞬间,一股暗红色的血液随之涌出。廖奎眼疾手快,早已准备好的、用白酒浸泡过的棉线(代替缝合线)在手指间翻飞,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精准地套扎、结扎了那处破损的小动脉和几处明显的出血点。涌血迅速被控制住。
接着,他快速检查肠管破损处,同样是运用【无痛微创操作指引】带来的稳定性和精细度,用最细的针和棉线,进行了快速的修补和吻合。
整个过程,快、准、稳!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每一个步骤都像是在脑海中演练了千百遍,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着。
旁边,举着手电筒的韩志刚手臂已经开始发酸,但看着廖奎那行云流水、却又透着一种非人般冷静的操作,他连大气都不敢喘。而那名军医,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几乎忘记了呼吸。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进行如此精细、如此镇定的腹腔操作!这真的是一个兽医吗?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浓重的血腥味中缓慢流逝。手术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当廖奎用持针器打完最后一个结,剪断线头,再次用温热的盐水(系统知识提醒他尽可能冲洗)小心地冲洗了一下腹腔,确认没有活动性出血后,他才缓缓直起已经有些僵硬的腰背。
煤油灯的光芒映照下,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也因长时间保持精细动作而微微颤抖。但他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初。
“血止住了,肠子也补好了。”廖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示意军医可以再次进行覆盖包扎,“接下来,就看感染关和他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了。”
军医如梦初醒,连忙上前,用最新的消毒纱布和绷带进行包扎。他探了探伤员的颈动脉,又看了看对方虽然依旧苍白,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生气的脸,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胸口积压了几个小时的巨石终于吐了出来。他再看向廖奎时,眼神里已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甚至带上了一丝看待非人存在的敬畏。
卫生所外,一直如同石雕般伫立的雷连长,在听到里面军医带着激动汇报“连长,血止住了!木刺取出来了!人……人好像缓过来一点了!”时,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晃,重重一拳砸在土坯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既是极度紧张后怕的宣泄,也是绝处逢生后的巨大庆幸。
他猛地掀开棉帘,大步走了进来。他没有先去查看伤员,而是径直走到正在脱去沾满血迹手套和外套的廖奎面前。
雷连长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依旧布满血丝、但锐气重新凝聚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廖奎一眼,然后,郑重地、有力地点了点头。所有的感激、认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基于共同经历生死考验而建立的信赖,都蕴含在这无声的动作之中。
廖奎疲惫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他一边用剩下的热水清洗手臂,一边低声对还在激动中的军医交代:“伤口要保持干燥,绷带每天更换,换之前所有接触伤口的东西必须用开水煮过。注意看他会不会发烧,如果发烧……想办法用冷水给他擦身降温。能弄到消炎药最好,弄不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他提到的煮沸消毒和物理降温,部分源于这个时代的常识,部分则来自系统技能附带的、超越此时普通卫生员认知的护理理念。
军医如同聆听圣旨,连连点头,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他知道,今天从这位“廖兽医”身上学到的,远不止是救回一条命那么简单。
廖奎穿上外衣,推开卫生所的门,重新踏入北大荒寒冷的夜幕中。身后的卫生所里,是一个刚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年轻生命,以及一群因此而对他刮目相看的军人。而前方,依旧是漫天的风雪和未知的征途。但今夜之后,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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