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结束后的几天,北大荒依旧被严寒牢牢封锁,但第七农场内部,一些微妙的变化,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廖奎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天不亮起床,顶着刺骨的寒风去畜牧科点卯,巡查猪号马号,处理牲口的各种杂症,傍晚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间依旧冰冷的土坯房。谢薇则继续着她的小心翼翼,在土坯房和系统空间之间切换,维持着表面的常态,同时内心无时无刻不牵挂着独自在香港的母亲。
然而,无论是去畜牧科的路上,还是在场部范围内活动,廖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与以往有了不同。
以前,军人们看到他这个普通职工,大多是漠然的一瞥,或者干脆视而不见。他们是来自另一个体系的存在,与农场职工之间有着清晰的界限。但现在,偶尔遇到的巡逻士兵,会在他经过时,微微放缓脚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然后带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隐约敬意的神情,轻轻点头致意。那眼神不再仅仅是看待一个“需要改造”的年轻职工,更像是在打量一个……有些神秘色彩的能人。
这种变化,源于那个被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年轻士兵——大家都叫他“小四川”。
手术后的头两天是最危险的。廖奎自己不便频繁前往卫生所探视,但他通过韩志刚,时时关注着那边的动静。韩志刚因为参与了那晚的“壮举”,也自觉与有荣焉,成了廖奎在军人圈子里的非正式“信息员”。
“廖哥!好消息!”第三天早上,韩志刚顶着两个黑眼圈,却兴奋地跑进畜牧科办公室,压低声音对廖奎说,“小四川退烧了!昨晚后半夜就开始退!军医说,真是神了,伤口没有红肿流脓的迹象!人今天早上还醒过来一会儿,喝了点米汤!”
廖奎正在磨一把劁猪刀,闻言,手上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一半。他知道,最危险的感染关,算是初步熬过去了。这其中有他运用【无痛微创操作指引】带来的精细操作,极大减少了组织损伤和感染风险;也有他叮嘱军医的严格消毒和护理;当然,更离不开那个年轻士兵自身顽强的生命力。
“嗯,知道了。”廖奎脸上没什么表情,继续磨刀,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寻常的工作汇报。但韩志刚却能感觉到,廖哥周身的寒气似乎都散去了些许。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雷连长麾下的那个加强连里不胫而走。起初只是极少数知情人窃窃私语,很快就变成了半公开的赞叹。
“听说了吗?就畜牧科那个姓廖的,把‘小四川’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个兽医吗?”
“兽医咋了?人家那手艺,卫生员都看傻了!说是肚子破了大口子,肠子都流出来了,硬是让他给缝回去了!”
“我的乖乖……这哪是兽医,这简直是华佗再世啊!”
“廖奎”这个名字,在军人群体中,不再仅仅与“畜牧科的技术员”、“谢广安的女婿”这些标签挂钩,而是蒙上了一层“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神秘光环。尽管上级可能对此事有低调处理的意图,但在基层士兵朴素的情感里,谁能救他们兄弟的命,谁就是值得尊敬的人。
这种尊敬,体现在具体的细节上。
有一次廖奎去场部仓库领劳保用品,正好遇到一队士兵在卸物资。看到他过来,带队的班长竟然主动停下,笑着打了声招呼:“廖技术员,领东西啊?”旁边几个正在扛麻包的士兵也停下动作,纷纷投来友善的目光,甚至有人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这种主动的、带着善意的互动,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还有一次,在通往畜牧科的那条小路上,廖奎与雷连长不期而遇。
雷连长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步伐生风的模样。但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雷连长却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廖奎也停下,看向他。
雷连长深邃的目光在廖奎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距离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份量的认可。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半包“大前门”,抽出一支,递向廖奎。
“抽吗?”他的声音依旧粗粝,但语气平和。
廖奎依旧摆手:“谢谢连长,不会。”
雷连长也没坚持,自己将那支烟叼在嘴上,却没点燃,只是看着廖奎,简短地说了一句:“小四川,能下地走两步了。”说完,他抬手拍了拍廖奎的肩膀,力度不轻不重,然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没有过多的感谢言辞,但这支未点燃的烟,这句简单的通报,以及那个代表着接纳和肯定的拍肩动作,其蕴含的意义,远比千言万语更重。廖奎知道,自己在雷连长这里,乃至在这个军人连队里,已经不再是需要警惕的“外人”,而是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基于能力和共同经历的信赖。
这股风,自然也吹到了农场的管理层。
几天后,场部召开各科室负责人会议,部署春耕准备(尽管大地依旧冰封)和近期安全工作。会议结束后,杨场长特意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张振山。
“老张,”杨场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脸上带着惯常的、看不出喜怒的温和笑容,像是随口提起,“你们科那个廖奎……最近表现不错嘛。”
张振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场长,他就是干活还算踏实,肯钻研。”
杨场长“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踏实肯干是好,有一技之长,更是难得。我听说,前几天……雷连长那边有点突发状况,他还帮上忙了?”他的话问得轻描淡写,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探究。
张振山知道这事瞒不住,便含糊地应道:“是有这么回事。也是赶巧了,他以前跟老秦学过点处理牲口外伤的土办法,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点用场。”
杨场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追问细节,只是最后说了一句:“是个能人啊。这样的年轻同志,要好好培养,也要注意保护。现在这形势,能做事、肯做事的人,不多了。”
这番话,听起来是表扬,但张振山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注意保护”。这意味着廖奎已经进入了场部最高领导的视野,他的“能”既是被欣赏的价值,也可能成为被各方势力关注甚至利用的焦点。杨场长的话,是一种肯定,也是一个提醒。
当张振山把这话转述给廖奎时(隐去了“注意保护”这一层),廖奎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明白,名声是一把双刃剑。它带来了军人的尊重和场领导的关注,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他在农场的话语权和安全性,但同时也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使他不再能像以前那样隐匿于人群之中。
晚上,回到土坯房,进入系统空间后,廖奎将这几天外界的变化,包括军中名声的鹊起和杨场长的评价,都详细告诉了谢薇。
谢薇听着,先是与有荣焉的欣喜,但随即秀眉也微微蹙起:“奎哥,这是好事,可是……树大招风。现在边境形势又这么紧张,我担心……”
廖奎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微凉,沉声道:“我知道。但这一步,我们不得不走。获得雷连长他们的信任,对我们只有好处。至少,以后往西头送东西,或者我们有些非常规的举动,他们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将那天高飞在井边的警告,以及自己目睹雷连长押送可疑人员的所见,也一并告诉了谢薇。
“边境那边,恐怕真的要出大事。”廖奎的眼神凝重,“苏修亡我之心不死,冲突升级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必须加快进度了。妈那边……需要尽快站稳脚跟,我们这边,也要做好随时应对变局的准备。”
谢薇依偎在他身边,感受着他话语里的沉重。外面的世界,严寒、匮乏、政治高压、边境冲突,如同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而他们,就在这网中挣扎,凭借着系统这唯一的异常,凭借着彼此之间扭曲却坚实的链接,奋力寻找着那一线生机。
名声,是意外获得的筹码,但也让他们的棋局,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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