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灵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阳歌因灾难而混沌的脑海。
要生了？在这天崩地裂、废墟遍野、余震不断的时刻？
一瞬间的愕然与恐慌之后，阳歌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天可以崩，地可以裂，但他的妻子和孩子，必须活下来！
“来人！”他嘶哑的吼声穿透尘埃与哀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清出一块地方！快！去找巫！去找所有懂接生的女人！热水！干净的布！快！”
他的命令像投入混乱泥潭中的石头，瞬间激起了反应。几个离得近、尚且能行动的战士和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那边！那块石板还平整！”有人指着不远处一块因为房屋倒塌而裸露出来的巨大扁平石板。
几个人冲过去，手脚并用地清理开周边的碎木和土块。另几个女人则跌跌撞撞地跑向半塌的粮仓方向，去寻找巫和储备的物资。
阳歌小心翼翼地半抱半扶着岩灵，将她转移到那块临时清理出来的石板上。石板冰冷而粗糙，但在此刻，已是难得的安稳之地。岩灵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凸起，汗水大滴大滴滚落，混着尘土变成泥浆。她极力压抑着呻吟，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剧痛都让她身体紧绷如弓。
余震再次袭来，地面晃动，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废墟坍塌的声响。围拢过来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下意识地想要趴下。
“扶住她！挡住两边！”阳歌怒吼，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石板一侧，另外两个反应过来的战士也立刻扑上来，用身体护住另一边，防止岩灵因为震动而滚落。
混乱中，巫在一个年轻人的搀扶下踉跄赶来，他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袍子沾满尘土，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只看了一眼岩灵的情况，便对随后赶来的几个中年妇女急促地说道：“是时候了！快准备！”
没有产房，没有热水，甚至没有足够的干净布。女人们扯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襟，一个战士甚至撕下了旗帜的一角（那面绣着“汉”字的龙纹旗），用牙咬着扯开，递了过去。有人从还没完全塌陷的窝棚角落里找来一个残破的陶罐，从几乎断流的水渠里舀来浑浊的水。
条件简陋到极致，但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绝望的专注和效率。
阳歌被女人们推到了一边，他帮不上忙了。他只能像一头困兽般，在几步外的地方焦躁地踱步，拳头死死攥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岩灵，每一次听到她压抑不住的痛哼，他的心脏就像被狠狠攥了一下。
四周，部落的惨状不断涌入眼帘。
“这边！下面还有人！快来帮忙！”獠的声音如同破锣，他带着一群还能动弹的人，正在疯狂挖掘一处倒塌的屋舍，从下面拖出受伤的族人和冰冷的尸体。
“水！这边裂缝在冒黑水！臭的！”有人惊恐地大喊。
“火！工坊区的火快烧过来了！”
哭喊声、呼救声、挖掘声、余震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而在这片地狱的中央，一场关于新生命的战斗正在无声而激烈地进行着。
岩灵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身体因为剧痛而颤抖，她的嘴唇被咬破，鲜血混着汗水流下。但她没有哭喊，没有放弃，她的眼神死死盯着上方灰蒙蒙、尘土弥漫的天空，仿佛要从那里汲取力量。几个女人围着她，低声鼓励着，擦拭着，巫则在旁边念念有词，进行着古老的祈福仪式，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又无比急促。
突然，一声格外尖锐的啼哭，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所有的嘈杂与混乱！
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强的、不容忽视的生命力！
生了！
一个皱巴巴、沾着血污的小家伙被托了起来，是个男孩！他的哭声响亮而愤怒，仿佛在抗议这个糟糕的降临时刻。
还不等众人松一口气，另一个女声急促喊道：“还有一个！使劲！再使劲！”
双生子！第二个孩子也迫不及待地要来到这个世界！
岩灵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如纸，但在周围女人的鼓励和帮助下，她再次凝聚起最后的力量。
片刻之后，第二声啼哭响起，稍微弱了一些，是个女孩。
两个新生命，就在这片废墟之上，在弥漫的尘土和血腥气中，降临了。
女人们迅速用撕扯下的布条包裹好两个婴儿，将他们放在岩灵身边。岩灵虚弱地侧过头，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蠕动的生命，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疲惫却又无比柔软的光。
阳歌猛地冲了过来，跪在石板边。他看着虚弱的妻子，又看着那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巨大的、复杂的情感冲击着他，让这个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退缩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儿子的小脸，又抚过女儿稀疏的胎发。他们的皮肤是那么柔软，哭声是那么有力。
废墟，死亡，绝望，与新生的，柔弱的希望，在此刻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巫颤巍巍地走上前，用沾着清水的手指，轻轻点在两个婴儿的额头，声音沙哑却庄重：“以天地为庐，以山河为证…苦难降生，必承大运…愿龙图腾护佑你们，汉部落的儿女…”
他的仪式还未完成，又一次较强的余震袭来，众人一阵摇晃。
阳歌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柔情瞬间被钢铁般的意志取代。他轻轻握了握岩灵的手，站起身。
新生命已经诞生，但生存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他目光扫过废墟，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石，再次响起，指挥着幸存者：
“别愣着！能动的都动起来！” “救人！优先救还能出声的！” “分出人手，挖沟！拦住那边的火！” “检查所有水囊，收集能喝的水！” “警惕裂缝！派人盯着大地和山壁！”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重新将混乱的人群组织起来。人们看着在废墟上降临的新生命，又看着重新变得冷硬坚定的首领，心中那几乎被摧毁的求生意志，仿佛又被悄悄点燃了一点。
希望，如同废墟灰烬中残存的火星，虽微弱，却未曾熄灭。
（第八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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